找回密碼
 立即註冊
搜索
熱搜: 旅遊 美食 作者
查看: 875|回復: 4

[喜悅]一杯倒 [全書完]

 火...   [複製鏈接]

27

主題

51

回帖

246

積分

管理員

積分
246
發表於 2023-5-26 22:54:44 | 顯示全部樓層 |閱讀模式

馬上註冊,結交更多好友,享用更多功能,讓你輕鬆玩轉社區。

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,沒有賬號?立即註冊

×

然身為書坊老闆,可他並不好風花雪月那一套,
但想不到一朝情動,竟一眼就迷戀上某個「熟人」──
那位他六年來在書稿中看過無數回的迷冬姑娘,
而且兩人初次打照面,他就出師不利得罪她,
和這個喝酒像喝水的女人槓上不算糟,
被她一杯酒就灌倒才是真正慘,
為了打入意中人的海量交友圈,近水樓台先得月,
他只好豁出去配合她的「酒神養成計劃」,
不過這個奇怪特訓的第一步會不會太羞人,
孤男寡女共處一室,她竟然要他脫光衣服……


楔子   

  亟蕤郡位於上日國的北境,東北面的翡雪山連接著央啻國的南邊牧場,特殊的地理位置,讓此地的對外貿易十分發達,上日國和央啻國的商人往來十分頻繁。  

  雖是初冬時節,但亟蕤郡的天空,陰沉沉一片,異常冷冽。  

  風,狂嘯著。  

  雪,飛舞著。  

  此地最大客棧璨曦樓天字一號房內,兩個面容神似的少年舉杯暢飲,不同的是,一個喝酒,一個飲茶。  

  顧硯津放下茶杯,看著窗外的狂風肆雪,冷風灌進房內,他深吸一口氣,面色沉凝,雙眉緊鎖,回頭看向他的雙生哥哥顧硯旋。「我這趟去央啻,什麼時候能回來?」  

  顧硯旋給自己又斟了杯酒,輕啜一口,呵了一口氣,看著眼前升起的白霧,透過白霧,望著面容迷濛的胞弟,無奈地笑了笑。「除非死,否則永無歸期。」  

  「為什麼是我?」顧硯津低垂著眼眸,長而捲翹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壓抑的痛苦。這輩子,從出生的那一刻,他就被剝奪了一切。  

  「因為宿命,顧家的宿命,雙生子的宿命,你只能接受。」顧硯旋輕歎一口氣,站起身走到他的背後,伸手攬著他,「你該明白,從一出世,我們的命運就被注定,誰也無法改變。下輩子,換你當哥哥,我來承擔一切。」  

  顧硯津往後靠,把頭埋在哥哥的懷裡,閉上了眼睛。「那麼,我能帶走什麼呢?」  

  「你的名字。」顧硯旋拍了拍他的肩。他的名字,不在顧家的族譜之中,完全屬於他,誰也不能剝奪。  

  「謝謝你,哥。」顧硯津微微揚起了嘴角,十六年的影子生涯,他只得到了他的名字,「再見。」  

  再見,這一別,此生再難相見。  

  穿過翡雪山,他就是央啻國的顧硯津,除非死,否則一輩子都不能回故土,不能和家人團聚,也不能活在上日國的陽光之下。  

  這是他的宿命。  



第一章

  已是早春時節,南國春寒料峭,北國雪未融、冰未化,天氣嚴寒如刀。  

  央啻國的京都敕揚城,仍是冰天雪地的銀色世界,雪隨著風飛舞,放肆而任性。  

  硯書坊的暖閣內,著褐色長袍的男子背手而立,俊俏的劍眉斂緊,表情沉凝地站在窗口,任由風雪席捲而入,吹起他的髮絲在耳邊飄揚。他的心思則飛向遙遠的南方。  

  他離開的那年,風雪如斯,一片冰白掩藏了他所有的過往,凜冽地斬斷關於他的一切。  

  已經八年了吧?  

  那片故土、那裡故人,不曾入夢,只是飄雪的時節,會勾起他深藏的心緒……  

  「硯津,拜託,把窗子關上好不好?」暖閣一旁的紫衣男子捂緊衣襟,跳腳嚷道,「你要聽風賞雪,請出門盡興去!」  

  每次下雪,顧硯津都要站在窗口被風雪刮,從冬天到春天,這個壞習慣何時能改啊?  

  千乘迷鳥對好友的「興趣」無法理解,當下只想他快快把自己寫的書稿看完,他想回窩「春眠」去。  

  顧硯津聞言,瞥了千乘迷鳥一眼,收回神思,如他所願關緊窗戶,然後坐回暖爐旁,翻看他的新稿。  

  「可憐的迷冬姑娘又出場了。」顧硯津挑了下眉。他和千乘迷鳥是硯書坊的合夥人,千乘迷鳥負責供稿,而他負責發行以及書坊的經營。  

  他們已經合作了六年,六年來千乘迷鳥所有書稿的共同之處──都會出現一個嗜酒如命,但命運多舛、結局淒慘,名為迷冬的女配角,只不過每次姓氏不同。  

 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……按照百家姓的順序,這次迷冬姑娘應該姓衛了。  

  顧硯津眼睛往下瞄,果然如此。  

  「下一本她還會借屍還魂出現的!」千乘迷鳥一聽到迷冬的名字,牙齒就咬得格格響,一副恨不得將這位迷冬姑娘碎屍萬段的樣子。  

  「據我所知,迷冬姑娘應該是令妹吧?」顧硯津好笑地看著他,忍不住問出自己多年的疑惑,「究竟她哪裡得罪了你,竟讓你如此痛恨呢?」痛恨到在書裡殺她多次無法解恨,也害得他對迷冬姑娘的興趣越來越濃烈了。  

  「她害我有家歸不得!」千乘迷鳥咬牙切齒,霍地從暖爐旁跳了起來,兩眼直冒火光,舉起手氣勢洶洶地說:「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她的!」  

  有這麼嚴重嗎?  

  顧硯津狐疑地抬頭看著激動的好友。這個要嘛寫風月之事,要嘛沉迷溫柔鄉的傢伙,難得會出現這麼激動的一面,可見迷冬姑娘把他惹得很火。  

  只是,迷冬、姑娘是怎麼辦到呢?  

  「迷鳥,你們兄妹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?」顧硯津的眼眸閃過一道算計的光芒,雖說和千乘迷鳥合作多年,但是真正對他筆下的迷冬姑娘感興趣,或者說對千乘家感興趣,是在最近。  

  他一向與人保持距離,不親近也不疏遠,和迷鳥相處亦如此,不過年初在慕府對聞名已久的迷冬姑娘驚鴻一瞥之後,一切突然改變,他開始不由自主地收集關於她的訊息。  

  「沒、沒為什麼?我們八字不合而已。」千乘迷鳥頓了一下,顧左右而言他,「對了,稿子可以嗎?」那麼丟人的事情,打死他都不會告訴別人的,否則他千乘迷鳥以後就沒得混了。  

  「可以。」顧硯津也不逼他,若有所思地盯著他好一會兒,突然冒出一句,「迷冬姑娘似乎很有趣。」  

  「硯津,你眼睛沒出問題吧?」他訝異地坐在顧硯津身旁,化身長舌婦,開始嘰嘰喳喳的數落,「迷冬那個樣子叫有趣?那是嚇人好不好?全天下哪裡可以找到像她那麼能喝酒的女人啊?而且她絕對是怪物中的怪物,從小到大,她不曾醉過,酒量從未輸過任何人,這麼恐怖的女人,你竟然覺得有趣?」  

  嚇人?怪物?真是有趣的形容。  

  「哦,是嗎?」顧硯津好整以暇地微笑,不以為意。看來迷鳥對自己妹妹的偏見很大。  

  「當然!」千乘迷鳥拍胸膛,義正辭嚴道:「雖然她是我妹妹,但我非常有良心地奉勸世人一句話,惹貓惹狗,也不能去惹那隻母老虎,她是全天下最不能惹的女人!」  

  母老虎?  

  這評語與他見到的千乘迷皋、有天壤之別。  

  他非常肯定一點,千乘迷鳥和千乘迷冬一定有過節,所以,他不相信千乘迷鳥的良心告知。  

  「作為一個文人,你的話語過於粗魯。」他拍了下千乘迷鳥的肩膀,搖頭歎氣,「還有,有你這樣的哥哥,我同情那位可憐的妹妹。」哪有在外人面前這麼努力詆毀妹妹的哥哥啊?  

  他同情迷冬?  

  「呃?」千乘迷鳥傻傻地看著顧硯津,今天的他,有些反常。  

  他們兩個認識這麼久,迷冬已經在他書中出現了六年,顧硯津還是第一次談到他妹妹的事情,真奇怪,他怎麼突然對迷冬這麼感興趣?  

  「硯津,你什麼時候認識我妹妹的?」他疑惑地看著顧硯津。不可能啊,迷冬交的朋友,酒量都是一等一的好,以顧硯津可恥的酒量,怎麼可能認識她呢?  

  顧硯津笑而不答,留下滿頭霧水的千乘迷鳥,走出了暖閣,風雪迎面而上,冰冷刺痛的觸感,讓他的心更加平靜。  

  他找到新目標了。  

  這場雪,該停了。  

  ***  

  千曲樓二樓雅間靠窗的位子,坐著一名紅衣少女,面若桃花,眉似青黛,炯亮的雙眸卻火光四溢,清潤的朱唇勾起嘲諷的角度,貝齒輕咬下唇,她懶洋洋地翻看著手中名為《偷歡》的小說。立春的寒意,被她週身的火氣慢慢地蒸熟,隨之瀰漫消逝。  

  桌面酒樽內溫著三壺酒──爽烈勁猛的「滴落」,她伸手提起「滴落」,慢悠悠地斟入晶瑩剔透的翡翠杯中,醇厚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,平靜的酒面倒映出她微怒的容顏。  

  「啪!」她隨手把書扔在桌面,端起翡翠杯一飲而盡,飲酒動作俐落爽朗。  

  純度高、酒性烈的「滴落」,常人喝三杯已是極限,而對於千曲樓的當家主子千乘迷冬來說,三壺也不過爾爾。  

  那只迷路且無自知之明的花鳥,他死定了,這輩子別想踏進千乘家的大門!  

  這次竟然把她寫成殺人越貨的江洋女大盜,不但和他的白癡女主角搶奪男人,還蠢到極點地為猥瑣的男主角洗劫進貢財物,最後被凌遲而死!  

  千乘迷鳥以前還把她寫成花樓的老鴇、奸臣的歌姬、後宮的奶娘、富家的小妾、黑市的人販等等,這傢伙每次都安排她死得無比淒慘,慘絕人寰到她對他的火氣,累積得比翡雪山千年不化的冰雪還要厚!  

  「紅喜。」千乘迷冬喝完三壺「滴落」,開口喚來貼身婢女,伸出兩根手指,「再給少爺加上兩壺酒!」  

  千乘家是央啻國的釀酒世家,也有著天下最大的連鎖酒樓千曲樓,可千乘家的頭號繼承人千乘迷鳥,卻被千乘迷冬視為家門之恥,因為他不碰酒,也碰不得酒!  

  千乘迷鳥自訝為謙謙君子,聲稱酒會誤人,他堅決不碰,也不肯繼承千乘家業,在他十八歲那年離家獨居,賣文為生,寫著肉麻兮兮的風月之文,從此與獨扛家業的千乘迷冬「恩怨」越來越深。  

  「小姐,已經有三十二壺酒了!」紅喜瞪大了眼睛驚呼,手指比劃著,連連搖頭,「再這樣下去少爺這輩子也回不了家,小姐,你要不要考慮饒了少爺啊?」  

  少爺已經六年未踏進家門一步了,而老爺又帶著夫人雲遊四海,沒有十年八載是不會回來的,難道兩個小主子就這樣斗一輩子嗎?  

  一絕無可能!」千乘迷冬磨了磨牙,瞇起了丹鳳眼,餘光似火。那個敗家子,把千乘家的責任全部扔給她,害她現在不能自由自在地躲在她的酒窖研究新酒,有哪家妹妹像她這麼淒慘啊?  

  哼,他有膽子離家出走,就別想輕易回來!  

  「唉,可憐的少爺。」紅喜咳聲歎氣,瞥見主子熊熊燃燒著怒火的眼神,馬上非常識時務地道:「小姐,我馬上去記錄!」一溜煙地跑走了。  

  千乘迷冬這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緒,兩指捏起千乘迷鳥的新書,往地上一扔,發洩地踩上兩腳,然後翻看掌櫃送來的賬本。  

  她每天做牛做馬地處理本該屬於他的事務,而那傢伙就只會躲起來寫一些不入流的小說,然後嘻嘻哈哈地和他的一堆美人風花雪月,他們兄妹之間的賬,一輩子都算不清了!  

  越想越火大,直想把那只該死的鳥抓來灌酒──  

  「哈哈……迷鳥的新書真有趣,果真是奇貨可居,顧老闆的眼光依然精準無比。」  

  突然,隔壁雅間傳來的說話聲,吸引了千乘迷冬的注意。哪個混蛋這麼大膽,敢在她的酒樓誇迷鳥那個敗家子?  

  「鄭大人過譽,這都是迷鳥的本事,也多虧了各位讀者捧場。」清亮的男聲不疾不徐,「這是您要的《法書論》善本,請過目。」  

  「太好了,顧老闆,我敬你一杯!」  

  「謝謝。」  

  「其實你應該嘗嘗千乘家的酒,真是天下一絕,辛辣如『喜塵』,爽烈如『滴落』,滋甜如『紅笑』等等,總有一種是你喜歡的,不要每次都以茶代酒,太殺風景了。」  

  什麼?!有人竟然來她的酒樓喝茶?  

  膽子太大了,當她這兒是茶樓嗎?  

  這年頭找死的人越來越多了!  

  她忍不住起身,身體貼近牆,決定暫時做個竊聽小人,也要搞清楚是哪些人來她的酒樓誇迷鳥,還敢以茶代酒?  

  「鄭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領,大家都知道在下是心有餘而力不足,殺風景也是迫不得已。」那男子頓了頓,又說:「何況我並不喜酒,千乘家的酒再絕,對我來說也不如茶來得清爽可口。所以彼之美酒,吾之澀水,還望諸位多包涵,莫為我掃興。」  

  這個傢伙,居然敢說她家的酒不如他的茶,她家引以為傲的美酒,對他來說只是苦水?  

  他未曾品一口千乘之酒,竟然如此放肆,在千乘家的酒樓大放厥詞!  

  千乘迷冬慢慢地握緊了拳頭,她不容許任何人詆毀她辛辛苦苦釀出來的美酒!  

  他是繼迷鳥之後,第二個挑起她怒火的男人,特別是,這個男人還是幫迷鳥出那些無良書的老闆,不好好教訓他一下,他是不會明白千乘家的厲害!  

  顧硯津臉上掛著若有似無的微笑,靜靜地飲著他的茶,看著雅間中高談闊論的士子痛快暢飲,聽著他們討論朝中的局勢,他的嘴角微微翹起,燦若星辰的雙眼閃爍著詭異的光芒。  

  央啻國現在雖由小皇帝繼位,但持政的卻是攝政王,小皇帝完全是個傀儡,構不成威脅……  

  砰的一聲,門突地被踢開,打斷了他的思緒。  

  他緩緩地抬起頭,就見一名明媚如桃花的紅衣少女,叉著腰,怒氣騰騰地移步雅間之中,晶亮的鳳眼俐落地掃了一圈,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從朱紅的唇中蹦出來。  

  「誰、是、顧、老、板?」  

  在座的各位還沒有從看她驟然出現的驚訝中回過神來,聽到她的問話,目光齊刷刷地轉向顧硯津。  

  接著,剛剛還在高談闊論的眾人,瞬間拋棄文雅的外衣,一個個睜大了眼睛,興致勃勃地看著他們,心底開始猜測向來對美人不屑一顧的顧老闆與眼前明艷少女的關係。  

  千乘迷冬,沒想到這麼快他們就正式見面了。  

  顧硯津不以為意,揚起和善的微笑面對她,禮貌地詢問:「姑娘,找顧某何事?」  

  她忍住滿腔翻滾的怒火,故意踩著慢吞吞的步伐,「飄」到他的面前,上上下下、前前後後、左左右右,繞著顧硯津轉圈,仔細地將眼前自千乘迷鳥之後第二號惹火她的男人打量個透。  

  眉如飛劍,目似星子,眉目間頗有英氣。  

  直鼻薄唇,面容白皙,神情淡定內斂,看似深藏不露之人,為何如此恩蠢地在她的酒樓妄言狂語?  

  這個男人,看起來比迷鳥順眼,卻和迷鳥狼狽為奸,譏諷她的酒,和迷鳥一樣不知好歹,還敢懶懶地問她有何貴幹?!  

  千乘迷冬瞄了瞄顧硯津手中的杯子,浮綠一片,她瞇起眼,不客氣地哼道:「我是千乘迷冬,千曲樓的老闆,聽聞閣下對千乘家的酒頗有微詞,敢問何處讓閣下如此不滿呢?」  

  滿屋子都是美酒飄香,就他身上帶著淡淡的茶香味,讓她非常不爽,她倒要瞧瞧他能如何挑三揀四?  

  「哦,原來是千乘當家,在下魯莽,一時口快,得罪了。」顧硯津輕啜一口茶,帶著歉然的口氣,看著雙頰紅波微漾的千乘迷冬,暗讚她氣惱的模樣嬌俏可人。  

  迷冬姑娘比迷鳥書裡可愛、有趣多了。  

  「是啊,千乘家的酒是央啻一絕,怎麼會有不滿呢?」在席的眾人幫腔,不斷地朝千乘迷冬和顧硯津擠眉弄眼,「顧老闆沒有嘗過,才會有所誤解。」  

  「聽說千乘家釀造的美酒,千乘當家都親自把關,絕對是精品中的精品,顧老闆不解其味而已。」  

  「對啊,我至愛『喜塵』,簡直就是忘憂解愁的極品。」  

  「我愛『紅笑』,甜而不膩,香醇醉人。」  

  「顧老闆乃仙人,才會不食人間煙火的。」  

  一群看好戲的士人,在千乘迷冬面前各抒己見,一個個不懷好意地瞄向顧硯津,他的滴酒不沾每每讓他們掃興,因此趁機看他出糗也是個不錯的消遣。  

  顧硯津無奈地搖頭。他做東請他們來酒樓飲酒作樂,他們卻唯恐天下不亂,一個勁地討好千乘迷冬,加劇他和她之間的「矛盾」,陷他於不義。  

  「哼,原來顧老闆尊眼看不上千乘家的酒,難怪來到酒樓,也只好委屈自己以茶代酒。」除了那只該死的花鳥,他是第一個敢當面嫌棄她的酒的人,這口氣她實在嚥不下去。  

  「千乘當家言重了,在下向來不喜酒,並非對千乘家的酒存在偏見,得罪之處,請多包涵。」他望著那雙美麗的丹鳳眼,瞳孔內隱隱閃爍著火焰。  

  「不喜酒,卻來酒樓,是想砸千曲樓的招牌嗎?」千乘迷冬手撐在桌面上,身體慢慢地傾向顧硯津,瞇起雙眸冷睨著他。  

  「這個罪名就嚴重了。」眼前異常貼近的佳人,興師問罪的樣子俏得可愛,令他忍不住微笑。  

  「那你就證明給我看!」千乘迷冬哼道,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,一手撈起顧硯津鄰座的酒杯,一手扣住他的下巴,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,將一杯「喜塵」灌入他的口中。  

  咕嚕一聲,措手不及的顧硯津一口嚥了下去,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看著千乘迷冬。她的動作實在太俐落了,讓他防不勝防,壓根兒沒料到她會來這一招。  

  她要的證明,恐怕他無法給予了。  

  顧硯津只覺得酒氣驟然充斥著四肢百骸,腦中一片迷濛,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,伸手指著她。「你真──」有趣!  

  咚的一聲,他的腦袋枕在千乘迷冬的肩膀上。  

  吶?現在是什麼狀況?  

  她傻傻地看著倒在自己身上的人,一手還握著灌酒的杯子,轉過頭,瞄向顧硯津的同伴,用眼神詢問。  

  「千乘當家,我們忘了告訴你,顧老闆滴酒不沾,因為他只有一杯的酒量。」  

  「現在他醉倒了,請你負責把他送回硯書坊。」  

  「我們還有事,先告辭了。」  

  「賬單請開給顧老闆。」  

  看戲完畢的眾人,毫無同情心地扔下「倒斃」的顧硯津,拍拍屁股走人,留下一臉黑沉的千乘迷冬。  

  不能碰酒的千乘迷鳥,是被千乘迷冬鄙視到底的男人,現在又出了一個一杯倒可恥酒量的顧硯津,讓她鄙視的名單又多了一員大將。  

  難怪他會和迷鳥狼狽為奸,原來兩個人「志同道合」啊!  

  央啻國地處燎跡大陸之北,氣候嚴寒,尤其冬天冰天雪地,國民皆喜圍爐煮酒談天說地,喝酒暖胃御寒。央啻國本是由遊牧民族所立,以武立國,男子體魄強壯勇猛,皆是馬上和酒桌上的翹楚者。而央啻國的文人體魄雖不如武士,但在酒量方面卻不逞多讓。  

  正因為特殊的地理環境和國情,釀酒業才特別發達。也因此千乘迷冬才會這麼鄙視千乘迷鳥,長得一副書生相也就算了,還不能碰酒,不但是千乘家的恥辱,還是央啻國的國恥。  

  而眼下,又讓她碰上一位國恥級的人物──顧硯津。  

  她保持著怪異的姿勢,彎著身以肩膀承擔著他的重量,一動也不動的已經一刻鐘了,她還沒有從「打擊」中回過神來。  

  這個來她酒樓找碴的傢伙,竟然是一杯倒,還好死不死地倒在她身上!  

  該死的,他再不醒過來的話,她不介意給他一拳,然後把他當迷鳥的最新小說那樣,扔在地上踩兩腳!  

  「唔──」顧硯津終於在她即將抽身甩人的那一刻,發出一道呻吟聲,然後緩緩地抬起頭,黑亮的雙眸對上冒火的鳳眼,他的嘴角勾了起來,露出詭異的微笑。  

  千乘迷冬被他莫名其妙的笑意看得全身發毛。奇怪,酒醉醒來之後的他,讓她覺得有點不同,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同。  

  之前的顧硯津讓她覺得深藏不露,而現在赤裸裸盯著她詭笑的顧硯津,只讓她覺得毛骨悚然。  

  難道這就是酒後性情大變的情況嗎?  

  千乘迷冬退後一步,腳抵到了桌腳,清了清嗓門說:「顧老闆,你該付錢走人了。」今天她就不和他一般見識。  

  「顧硯津,叫我硯津。」他嘴邊噙著笑,緩緩地朝她伸出手,雙眼微微瞇了起來,有點著迷地看著她。  

  「少給我藉酒裝瘋!」千乘迷冬拍開他的手。他醉醒之後的樣子,看起來很清醒。  

  「呵呵,真有趣。」顧硯津笑道,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前,飛快地一手攬住她的腰,一手握著她的下巴,然後在她驚恐的眼神之下,他的唇毫不客氣地印上她的,放肆地掠奪……  

  她的嘴裡有一種醉人的味道,她的身上也散發著醉人的酒香,迷冬姑娘有著讓他難以抗拒的醉人誘惑……  

  千乘迷冬全身僵化,呆若木雞地瞪著眼睛,看著顧硯津在自己面前放大數倍的臉,從唇邊燃起的熱度蔓延到她的全身,臉不可抑制地爆紅。  

  這個該死的一杯倒,還可惡地在她唇中亂動,搶奪她的空氣,讓她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……  

  感覺到她的身體虛軟無力,他緩緩地放開她,滿意地伸出舌頭舔舔嘴角,醉人的味道,比酒還要醇厚迷人,嘿嘿,一杯酒換一個吻,這個買賣也划算!  

  竟然吃她的豆腐?!  

  「登徒子,你死定了!」千乘迷冬回過神,看著他意猶未盡的樣子,肝火大動,提起酒壺,不管三七二十一,再次表演她的獨門必殺技──灌酒!  

  「砰!」  

  顧硯津再次展現他可恥的酒量,倒在地上,嘴邊仍掛著滿足的笑意。  

  千乘迷冬踢了他兩腳,然後喚來掌櫃記賬,酒價翻倍毫不客氣。  



第二章

  該死的一杯倒!  

  一想到昨天莫名其妙地被人輕薄,她就覺得自己吃虧,越想越嘔氣。  

  「紅喜,再給少爺記上一壺酒!」她決定遷怒到迷鳥身上,誰叫那個一杯倒和那只花鳥關係不一般,迷鳥要承擔連帶責任!  

  「咦,小姐,少爺哪裡又惹到你了?」紅喜一邊給千乘迷冬梳頭,一邊好奇地問,「昨天不是才記上兩壺嗎?」  

  可憐的少爺,回家之路遙遙無期啊!  

  「他交友不慎,才會越來越墮落!」千乘迷冬沒好氣地哼道,一手捲著長長的髮絲。  

  「呵呵,小姐,少爺的朋友是昨天被你灌醉的那個人嗎?」紅喜俐落地替她綁好頭髮,笑嘻嘻地問。昨天她看到了小姐踹人哦!  

  「哼!」她瞥了紅喜一眼,心底思量著,就這樣放過那個一杯倒,實在不甘心,「紅喜,你今天陪我去硯書坊。」  

  一杯倒來她的酒樓砸場,她也要去他的書坊給他顏色瞧瞧!  

  「咦,小姐,你今天不是要送酒到慕府嗎?」  

  前兩天慕府的管家來定了兩壇二十「高齡」的「喜塵」,他家的酒一向都是小姐親自送去,因為慕府的少爺慕希聖是小姐的朋友,而且──紅喜的眼珠子轉啊轉,有點三八地瞄了千乘迷冬兩眼,然後嘻嘻偷笑著。小姐八成很喜歡慕少爺!  

  「叩!」  

  千乘迷冬站起身,毫不客氣地彎起手指,賞給紅喜腦門一記爆栗,又朝竊笑的婢女不雅地翻了下白眼。「那你還不快去準備!」  

  紅喜不說她都給忘了,果真是被一杯倒氣糊塗了。  

  「是的,小姐。」紅喜吐了吐舌頭,一溜煙地出了房間。  

  千乘迷冬習慣性地伸出手指捲著長髮,雙頰微微泛紅。  

  送酒是見慕希聖最好的理由。  

  ***  

  慕希聖,年方二十五,明俊風雅,是央啻國最年輕的侍御史。父親慕望賢是禮部尚書,兩父子常品酒論時政,均是「喜塵」的愛好者,時常向千乘家訂酒。  

  七年前,千乘迷冬曾隨父親參加慕望賢的五十壽宴,當時十八歲的慕希聖為父親擋酒,來回筵席之間,幾十杯「喜塵」入肚,依然面不改色。  

  十二歲的千乘迷冬當下抱著酒壺衝到他面前,要與他比酒論英雄。只要看到酒量好的人,她就想與之較量,小小年紀的她,在千乘家已是個海量之主。  

  慕希聖以一句「酒乃品之,而非比之」拒絕了她,卻也讓小迷冬的少女心為他而動。  

  在千乘迷冬的眼中,他是人品和酒品皆一流的男子,比起人品和酒品都很無恥的千乘迷鳥,遇上慕希聖是她人生的一大驚喜。  

  因此,自從慕府壽宴之後,慕府訂的酒,她都會隨著夥計一起送去,然後以比酒為由「纏」著慕希聖。  

  七年來,他都只肯跟她喝酒談天,所以,她也未曾得知兩人酒量誰高誰低。  

  「迷冬,你又親自送來了。」慕希聖從客廳走出,迎向庭院中徐徐而來的千乘迷冬,「其實你毋需事必躬親。」  

  「呵呵,你每次都說這些話。」她笑道,一邊吩咐隨行的夥計,「快把酒抬到酒窖去。」  

  「而每次你都不聽。」慕希聖無奈地搖頭,「今天又想找我比酒嗎?」一手疼愛地摸了摸千乘迷冬的頭,她穿了一身嫩綠色,帶著春天的氣息,看起來嬌俏可人。  

  「你又不肯。」千乘迷冬委屈地看著他,「我誠心誠意求你七年了,你都不願意跟我喝個痛快,我這裡很受傷哦!」她拍拍自己的胸口,噘起小巧的唇。她很想和他暢快淋漓地喝一回,看看誰先倒下,誰是最後的英雄?  

  她就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,可惱的是,慕希聖一直不願滿足她。  

  「別抱怨了,小菜小酒都已準備,一起喝兩口話話家常,不是更有趣嗎?」他已經習慣每次千乘迷冬送酒來時,與她小酌幾杯怡情養性。  

  「有趣是有趣,但不盡興。」她例行嘀咕兩句。  

  慕希聖搖頭失笑。這丫頭果真被酒迷昏頭了,從小姑娘到現在成了千乘當家,性子依然未變,無酒不歡!  

  他率先往東邊的暖閣走去,千乘迷冬忙不迭地跟上,看著他修長挺拔的背影,心中小鹿開始亂撞,胸口的怦怦心跳聲,幾乎要大過周圍傳來的一聲聲滴答響。  

  她抬頭看向迴廊外,屋簷上的積雪在暖陽之中慢慢地融化,滴水沉落地有聲,料峭的寒意漸漸被新春的暖意融解,而眼前絳紅長袍在身的慕希聖,在融雪反射的陽光中,顯得更加迷人。  

  什麼時候她才敢開口,對他道出隱藏在比酒借口下的心意呢?  

  「慕大人,這是三禮《周禮》、《儀禮》、《禮記》珍本,據鑒定,此乃百年之前的版本。」  

  經過書房時,一道清亮沉緩的男聲,讓一直望著慕希聖背影陶醉的千乘迷冬猛地驚醒,眉頭一皺。這個聲音聽起來很耳熟,嗓音很亮,語氣很緩,又在介紹什麼珍本……  

  腦中靈光一閃,她站在原地,恍然大悟,是那個一杯倒顧老闆的聲音,昨天他才幫那個什麼鄭大人弄了一本善本呢!  

  「迷冬,怎麼不走了?」慕希聖發現身後突然沒了聲響,回頭卻見千乘迷冬愣在書房窗旁,於是不明所以地問她。  

  「顧老闆的門路果然廣,這麼久的珍本都能為老夫拿到,老夫不勝感激,酬金一會兒就讓管家奉上。」穩健的男聲出自老當益壯的慕望賢。  

  果然是顧硯津。  

  「那個顧老闆是不是很厲害啊?」千乘迷冬暗暗咬牙。果然冤家路窄,在慕府他們也能撞上,這下子她不用去硯書坊找他算賬了!  

  「哦,你說他啊!」慕希聖恍然笑道,「家父有收集各國各地禮儀書籍的愛好,顧老闆常幫家父找到各種版本,甚至連遙遠東方大陸上的古籍他都能弄到,在這方面,的確厲害。」  

  「是嗎?」她狐疑地看著慕希聖,「他的人脈有那麼廣嗎?」憑他可恥的一杯倒,能交到多少朋友啊?  

  「既然今天有緣在府裡遇上,不如我來介紹給你認識,說不定他也能幫你弄到其他地方的釀酒秘方哦!」他只是笑了笑,對顧硯津挖寶的本事不曾懷疑。  

  「真的嗎?」一說到釀酒,她的眼睛驟然放亮,瞬間精神百倍。如果那個一杯倒真有這等本事,那她可以考慮原諒他之前的輕佻之舉。  

  「當然。」慕希聖寵溺地對著千乘迷冬微笑。這丫頭,最感興趣的就是釀造各種不同的酒了,看在她每次辛辛苦苦送來美酒的份上,說什麼他都要滿足她的愛好。  

  他伸手敲了敲門,朗聲說:「爹,是我和迷冬。」  

  「進來吧!」慕望賢回道。  


  顧硯津正在和慕望賢談論一些關於古籍收藏和保護的問題,突然傳來敲門聲,接著便聽見那個念念不忘的名字,他頓時精神一振。  

  昨天被千曲樓的掌櫃聽由當家之命,狠狠地坑他酒錢,還被千曲樓的夥計們當笑料,這會兒估計整個敕揚城都傳遍了一個笑話──硯書坊的老闆不勝酒力,醉臥千曲樓地板之上,狼狽至極,還被千乘當家罰了三倍酒錢。其中緣由,引起議論紛紛。  

  門在下一瞬間被推開,一身絳紅、微笑著的慕希聖,和身穿嫩綠緞裳的千乘迷冬,先後走入書房。  

  千乘迷冬的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酒香,顧硯津忍不住深吸一口氣。真是醉人的味道!  

  他的眼睛對上她的,笑意一下子湧上了他的黑眸。才一天不見,迷冬姑娘對他依然「生氣」勃勃啊!  

  千乘迷冬磨了磨牙,皮笑肉不笑地走到慕望賢面前,甜甜地開口,「慕伯伯好!」然後挑釁地掃了顧硯津一眼。可恥的一杯倒依然眉眼帶笑,八風不動的沉著樣,彷彿昨天沒有和她槓上似的,真是穩重啊!  

  「冬丫頭,這麼忙還親自送酒過來,辛苦你了。」慕望賢笑道,他是把千乘迷冬當自己的孩子看。  

  「爹,迷冬好奇顧老闆,所以我才帶她進來,打擾你們的談話。」慕希聖含笑,親匿地拉著她站在顧硯津面前,「顧老闆,這位是千曲樓的老闆,也是千乘家的現任當家千乘迷冬。迷冬,他就是硯書坊的老闆顧硯津。」  

  顧硯津起身,朝著她淡淡一笑。「千乘當家,幸會。」眼睛掃嚮慕希聖拉著她的手,目光黯了一下。  

  「顧老闆,久聞大名了。」千乘迷冬笑得很假,嘴角扯動兩下,晶亮的丹鳳眼微微瞇起。一杯倒真會裝,好像他們今天才認識一樣。  

  「顧老闆,正事既已談完,一起喝杯酒吧?」慕望賢站起身,知道千乘迷冬每次送完酒都會和兒子小酌,乾脆喚顧硯津一起加入。  

  千乘迷冬聞言,暗暗幸災樂禍地看向他,等著聽他如何應答。一杯倒總不能不給慕伯伯面子吧?  

  顧硯津面露為難之色,瞥見她看好戲的眼神,輕歎一口氣,「慕大人若不怕在下掃大家的興,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。」  

  嘻嘻……待會兒又能看到一杯倒醉酒的窘樣了!  

  千乘迷冬竊喜,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。  

  不料,慕希聖開口道:「顧老闆毋需拘謹,我會喚下人備上一壺好茶,顧老闆以茶代酒誠意也不減。」熟識顧硯津的人都知道他奇差無比的酒量。  

  千乘迷冬嘴角抽了一下。敢情他的可恥酒量,在敕揚城是人盡皆知的事?  

  嘿嘿,不好意思,讓迷冬姑娘失望了。顧硯津看向她,咧嘴一笑,然後隨著慕氏父子從書房移步暖閣。  


  南窗敞開,可以看到遠處白雪皚皚的翡雪山,迎著遲來的春風,如冰清玉潔的女神矗立在藍天之下。  

  暖閣內,軟楊的小桌上溫著幾壺酒,配酒的小菜一碟碟地擺放在桌面,整個暖閣熏滿了迷人的酒香。  

  千乘迷冬一進屋,滿足地瞇起眼睛聞著她喜愛又熟悉的味道,慕希聖好笑地拍拍她的腦袋,拉著她坐到習慣的位子。  

  顧硯津跟在他們身後,看著兩人親匿的舉動,表情有點沉重,嘴邊微微揚起一點苦澀的角度,但隨即恢復一貫左右逢源的穩重樣入座,而慕家的下人也擺好專供他使用的茶具。  

  他的情敵──慕希聖,據他所知已與迷冬相識數年,兩人的關係非同一般。迷冬似乎很迷戀這個年輕的慕大人,對慕家請托每每事必躬親。  

  而慕希聖對迷冬也十分疼愛,只是有一點讓他不解,既然兩人對彼此頗有情意,慕希聖已有二十五,迷冬也十九了,若真有意,為何不共結連理呢?  

  若無意,兩人為何如此親密呢?  

  不過,不管緣由如何,他非常開心在自己發現迷冬之時,她仍是自由之身。  

  今天來慕府是個正確的選擇,至少讓他見到迷冬,也讓他確定了她和慕希聖的感情。  

  顧硯津緩緩地啜著茶,有些陶醉地看著千乘迷冬,她坐在他的對面,和慕希聖有說有笑,時不時地還丟給他挑釁的眼神,然後端起酒杯睥睨他,笑著一飲而盡。  

  顧硯津對她孩子氣的行為,只覺得可愛,聞著由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酒香,他啜著清甜的茶,優遊自在。  

  「冬丫頭,你爹娘出門已有多年,何時回敕揚?」慕望賢喝了一口酒道。看著迷冬和兒子親近的樣子,他心中暗歎。迷冬這丫頭非常討他歡心,只可惜希聖似乎無意娶妻,讓他每每想起就感慨良多。  

  「上次收到信,說他們已到南之畢瑄國,明年計劃到東之朝遠國,最快也要後年才能回來。」提起她那對只顧夫妻恩愛,不管他人死活的父母,千乘迷冬忍不住在心裡大聲感歎家門不幸。  

  可恥的敗家子迷鳥不負責任,沒想到父母推卸責任的本領更高得叫人吐血,不督促迷鳥務正業也就罷了,等到她一及笄,就迫不及待地把家業全部扔給她,然後兩個人捲著大堆銀子出門遊山玩水,留下她一個人在千乘家做牛做馬,全天下有像她這麼慘的當家嗎?  

  原來如此,難怪一直沒聽迷鳥提起父母的事。顧硯津瞭然地看著她,瞄見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無可奈何。  

  「那兩人根本就是老小孩。」慕望賢搖頭,「可憐的冬丫頭,一個人要操持整個千乘家,讓伯伯都覺得心疼呢!」  

  「呵呵,還是慕伯伯最疼我了!」她笑呵呵道。  

  「一個女孩子當家很辛苦吧?」顧硯津悠悠地拋出一句話。千曲樓在整個央啻國的分號超過二十間,管理這麼大的酒樓,辛苦程度可想而知。  

  「顧老闆有所不知,迷冬可不是養在深閨的女子,越是辛苦的事情,她就會做得越開心,你若讓她無所事事,她反而覺得難熬。」慕希聖給她又倒了一杯酒,看她喝酒之後微紅的臉,如同紅霧瀰漫,十分迷人。  

  「還是希聖瞭解我!」千乘迷冬朝他點頭,笑得嬌憨。反正酒樓都有各掌櫃負責,她只要定期巡查即可。  

  顧硯津著迷地看著她的臉,猶如新雪染上了粉紅,明媚惑人,但是聽到她和慕希聖的話,心又微微下沉。  

  如何讓一個心有所屬的女人傾情於他,這似乎是個高難度的挑戰。  

  他要怎樣才能從慕希聖那邊搶人成功呢?  

  顧硯津專注的眼神看得千乘迷冬全身發毛。他並未碰酒,為何一臉的迷醉呢?  

  一不小心對上他深邃黑亮的眼,她的心猛地漏跳兩拍,假咳兩聲,清了清嗓,把話題扯到之前慕希聖提起的事,「顧老闆,硯書坊是否出售關於酒的古籍呢?」  

  「有一本《品酒錄》是關於歷代名酒的著作,不過,我想千乘當家應該有此書吧?」顧硯津回過神,從容回答。這本書在央啻國流傳久且廣,是愛酒人士必備之物。  

  「這本書我的確有,真可惜。」  

  聞言,千乘迷冬有點失望。慕希聖說他很厲害,難道就賣這些普通的書籍嗎?  

  「迷冬非常喜愛研究與酒有關的事物,若有相關書籍,請顧老闆多多留心。」慕希聖不忍見她失望的表情,忙向顧硯津道。  

  「嗯。」他輕輕地點頭,喝了口茶,才發覺茶已涼,口中微澀,心底發酸。  

  他不喜歡慕希聖對迷冬的瞭解。  

  ***  

  顧硯津和千乘迷冬一起離開慕府,剛走出大門,一陣風吹來,他冷不防打了個哆嗦,搓了下手,呼出一口白氣緩緩地上升。  

  央啻國的春天,依然冷得讓人打顫。  

  千乘迷冬看著他受涼略顯蒼白的臉,毫不客氣咧開嘴,扶著慕府的圍牆,對著顧硯津笑得好不燦爛,比春日的陽光還要耀眼。  

  「哈哈……」剛才在慕家,不想讓慕希聖知道她和一杯倒的過節,她忍了好久,對他很「恭敬」,也沒有給他難堪,現在要好好地算算賬了!  

  顧硯津不解地看著一離開慕希聖視線範圍,馬上變得肆無忌憚的千乘迷冬,笑得花枝亂顫,酒後原本紅撲撲的臉變得更加嬌艷。  

  「敢問迷冬姑娘,小生哪裡把你逗得這麼樂呢?」他懶洋洋地靠在她身旁的牆壁,含笑問道。  

  「一杯倒,你看我喝酒之後全身都暖洋洋,而你好像風一吹就倒,很弱哦!」她得意揚揚地在他面前擺擺手,非常放肆地伸手戳戳他的胸膛,笑得更加張揚,「身在央啻,不會喝酒很吃虧,也很丟人!」  

  顧硯津一把握住她的手,不以為意的說:「我真的很弱嗎?」  

  迷冬對男人強弱的判斷標準讓他很汗顏。  

  「放開我!」這個一杯倒就會趁機吃她豆腐!千乘迷冬掙扎著從他手裡抽回手,斜眼睨他,「哼,你就會耍嘴皮子,動手動腳,也不見你強在哪裡?」  

  不是她故意看不起他,而是他實在沒有地方讓她看得起!  

  明明一副沉著內斂樣,但在酒桌上的表現卻比小孩還不如,以茶代酒在央啻太格格不入了,真不知道他的那些朋友是怎麼交到的?  

  」呵呵。」顧硯津揚起嘴角輕笑,然後雙臂撐在牆壁上,把千乘迷冬困在自己的懷裡。他若不對她動手動腳,還真對不起她對他的評價呢!  

  千乘迷冬倏地睜大眼睛,瞪著他,表情戒備。「一杯倒,你想幹什麼?」  

  他們還在慕府的圍牆外,他如果敢對她亂來的話,她絕對不會輕饒他!  

  「我雖然不喜歡喝酒,但我很喜歡你身上的酒香,和你嘴中醉人的酒味,你說該怎麼辦呢?」顧硯津笑咪咪地靠近她,俊臉離她不到半個手掌的距離,看著她粉嫩的臉和紅濫濫的唇,一陣心旌蕩漾。  

  千乘迷冬意識到他的調戲之語和舉動,正想開口駁斥,誰知,他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封住她的唇,尋找那不時誘惑著他的醉人滋味……  

  她粉紅的臉頰騰地燒了起來,不敢置信地死瞪著他。這個一杯倒,竟然第二次侵犯她!  

  她要掐死這個佔她便宜的混蛋!  

  可是,顧硯津的吻彷彿要把她整個人都吸進去,害她全身變得軟綿無力,雙手無力抵在他的胸口,一陣頭昏腦脹……  

  她的唇中有著酸辣的味道,刺激著他的味蕾,美酒的香味混合著她身上的幽香,糅合成一種充滿魅惑的氣息,讓他沉迷。多見迷冬一次,他就更加確定,他想要她,那種強烈的渴望是他從來沒有過的……  

  太長的路,都是他孤單一個人在黑暗裡走過,他真的寂寞太久了,想要有個人陪他,想要有個人證明他的存在。  

  迷冬,在慕府的驚鴻一瞥,猶如一道耀眼的閃電劈開了他沉寂而晦澀的心,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。可她另有所愛,這讓他很失落,有點怕最終捉不住迷冬的心  

  「啪!」千乘迷冬突然從被親吻的昏眩中驚醒,給措手不及的顧硯津一個大巴掌,滿臉怒容的推開他,「顧硯津,這一巴掌算便宜你,下次再對我胡來,別怪我天天──」話停頓,她狠狠地比了個灌酒的手勢。  

  這個混蛋,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對她做這種事,如果被慕希聖看到,誤會她該怎麼辦?  

  「我記住了,下次我會盡量爭取你的同意。」顧硯津微笑著,心滿意足地看著她聞言氣得跳腳的模樣。真是太有趣、太可愛了!  

  「鬼才會同意你!」她提起裙擺,一腳朝他踹了過去,卻被他靈活地閃過,她氣呼呼地放狠話,「下次再惹我,我就把你淹在酒缸裡!」  

  千乘迷冬用力地瞪了他一眼,嘀嘀咕咕地轉身離開,懶得再看那個總是偷她香的一杯倒。  

  可惡的是,為什麼每次他偷襲她,她只覺得憤怒,卻沒有厭惡呢?  

  該死的,下次她會直接咬爛他的嘴!本來今天想找他算賬,沒想到又被無恥的一杯倒佔便宜,真鬱悶!  

  「千乘當家,我很期待!」顧硯津在她背後揚高聲音道,笑得詭異。  

  千乘迷冬回頭,投來一記殺人眼神,繼續大踏步前進。她要先回家準備一個大酒缸,哪天氣不過直接綁人來淹!  

  顧硯津一直雙手環抱於胸,笑意盈然地望著她的背影。  

  真實的迷冬比迷鳥書裡那位可憐悲慘的迷冬姑娘有趣多了,才兩次的親近,他已經被完全吸引,移不開眼,也放不下……  

  他該去找迷島商量對策了。

27

主題

51

回帖

246

積分

管理員

積分
246
 樓主| 發表於 2023-5-26 22:55:38 | 顯示全部樓層
第三章

  千乘迷鳥的窩安在敕揚城最大的花樓──摘星閣內,當顧硯津衝過鶯鶯燕燕的包圍,找到他的房間時,房門緊閉,婢女說公子未醒。  

  日上三竿,該起床了!  

  顧硯津逕自推門而入,霍地掀開床帳,卻見千乘迷鳥正摟著摘星閣的老闆,裹緊龍鳳被睡懶覺,當場愣住,眼中閃過一抹不自在,他沒料到會看到這等畫面。  

  千乘迷鳥睜眼一見他的臉,嚇得全無睡意,趕緊拉高被子蓋住愛人露出的香肩,殺死人的眼神射向他。他從哪裡冒出來的?  

  「咳!咳!」顧硯津尷尬地乾咳兩聲,手緩緩地從床帳收回,然後轉過身道:「迷鳥,我在房外等你。」  

  他出了房間,在小院中的石桌前坐下,不一會兒千乘迷鳥就披著長袍、臭著臉走出來。  

  「不好意思,打擾了。」顧硯津笑道。其實他來訪的時間正常且適宜,是千乘迷鳥的作息不正常,「沒嚇著她吧?」他問的是摘星閣的老闆。  

  「她早上才睡,沒被你嚇醒算萬幸!」千乘迷鳥白了他一眼,「你找我有什麼事?」他想快點回去陪愛人睡覺,顧硯津最好有什麼人命關天的事情,否則下次書中的悲慘男配角的名字會是「硯津」!  

  顧硯津隨手盛住從枝橙上掉落的積雪,握在手裡一會兒就變成一攤冰水流出,他漫不經心地回道:「關於迷冬的事情。」迷鳥應該知道很多的。  

  「什麼?迷冬?」一聽到這個的名字,千乘迷鳥當場發飆,反應過度地跳起來,撞到了桌角,不可抑制地怪叫兩聲,抱著撞到的膝蓋咬牙切齒道:「你跑來打擾我睡覺,就因為千乘迷冬那女人?!你最好是來通知我她喝酒過度暴斃,否則別想我原諒你!」  

  沒這麼嚴重吧?迷冬又不是他的殺父仇人,用得著每次都要詛咒她嗎?迷冬到底對迷鳥做了什麼慘絕人寰的事情?  

  一滴冷汗從顧硯津的額頭滑下。迷鳥對迷冬的反應,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強烈和誇張!  

  「恐怕不能如你所願。」他搖頭,「我對迷冬姑娘特別感興趣,實在不捨得看到她像你所說的那樣暴斃。」  

  「不要告訴我,你突然喜歡上那個恐怖的女人?!」千乘迷鳥瞪大了眼睛。之前交稿的時候,顧硯津已經表現出對迷冬超乎尋常的關注,多日未見,他不會真跑去研究迷冬,然後對她傾心吧?  

  撇開他和迷冬的恩怨,不帶偏見地說,迷冬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,明艷熱情的外表很容易讓人一見鍾情,可是她的興趣和性格,讓身為男人的他深深地不以為然,巴不得這輩子和她沒有關係。  

  「不只是喜歡,而是非常喜歡。」顧硯津低垂著眼瞼,輕聲呢喃,然後歎了一口氣,「可惜,我有個非常強大的情敵,不好好想辦法,是很難讓迷冬傾情於我。」  

  千乘迷鳥一臉見鬼的表情,不可思議地看著顧硯津。他和顧硯津認識六年,他一向對女人不屑一顧,對風花雪月之事亦不熱中,現在居然告訴他,喜歡上他的妹妹!  

  天哪,這麼可怕的事情,怎麼會發生在內斂精明的顧硯津身上呢?  

  他一時昏了頭,還是中邪了?  

  迷冬那女人,是只可遠觀,不可親近褻玩的典型啊!  

  「硯津,看在我們多年朋友兼合夥人的份上,我誠心誠意地奉勸你一句,苦海無涯,回頭是岸,趕快抽身吧!」他抓著顧硯津的胳膊,苦口婆心勸說正往火海裡跳的好友。  

  「雖說迷冬是我妹妹,但我也不能昧著良心在你面前美化她,免得你被她的外表給騙了!不是我要詆毀她,像她那種整天往酒裡泡的女人,真的不適合你啊!憑你一杯倒的酒量,只會被她取笑、諷刺、鄙視得抬不起頭,就算你想和她當普通朋友,都不大可能,更別說傾情於你了。  

  「趁你還沒被迷冬打擊摧毀,趕快回頭,趕明兒我給你介紹更好的姑娘,不必如此自暴自棄自毀前程,把後半生賠在迷冬身上,迷冬雖漂亮,但只能算漂亮的酒鬼……」  

  他滔滔不絕地挑剔自家妹子,希望能讓中邪的顧硯津恢復正常,看清楚她的真面目,不要被美色給迷惑,及時回頭,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!  

  他──千乘迷鳥就是毀在迷冬身上一個活生生、血淋淋的例子,他實在不忍心看好友步上他的後塵,從此下半輩子都抬不起頭……  

  顧硯津滿臉凝重地看著不遺餘力詆毀心上人的千乘迷鳥,額頭上的青筋一直活蹦亂跳,砰的一聲,他拍桌打斷千乘迷鳥越說越離譜的話。「迷鳥,不要把迷冬當怪物,她沒有你說的那麼糟糕。」  

  「呃?」千乘迷鳥的臉頰抽動起來。顧硯津太不識好歹了,他是為了他著想耶!「你以為我故意誹謗迷冬嗎?」  

  「難道不是嗎?」顧硯津斜眼看他。  

  他的用心良苦,竟然沒人能懂!「哼,隨你怎麼想,反正我事先知會你了,如果你以後受不了迷冬,就別來找我抱怨。」自己一番好心被當驢肝肺,他沒好氣地白了顧硯津一眼,然後正色道:「實話告訴你,如果你的酒量比不上迷冬,她不可能對你動心的。你的情敵慕希聖,之所以會讓迷冬沉迷,是因為他的酒量深不可測。小時候迷冬曾說,她要的夫婿酒量一定要比她好,所以,你和她注定走不到一塊。」  

  哪有女人像迷冬那樣選丈夫,根本就是在選酒鬼!  

  「多謝告知,我知道該怎麼做。」顧硯津恢復一貫的冷靜,「那你可以告訴我迷冬的喜好嗎?」  

  有人興高采烈要往火坑裡跳,那他就成全他吧!  

  「迷冬從小就泡在酒裡,關於酒的一切她都會喜歡,如果你想送東西討好她,最好是絕密失傳的酒方,肯定能打動她的。」千乘迷鳥懶洋洋地趴在桌上,打了打呵欠,「迷冬想交的朋友有兩種,酒量好和釀酒有方,建議你多多研究釀酒,說不定迷冬會忽略你一杯倒的酒量,多看你兩眼。」  

  「吱──」細微的開門聲引得千乘迷鳥抬頭望向房門,就見愛人裹著錦被、睡眼迷濛地看向他,他立刻跳起來拍了下顧硯津的肩,「你好自為之,我補眠去了!」他的寶貝若沒有他陪在一旁,會睡不穩的。  

  顧硯津點點頭,開始思索著他的話。迷鳥雖把迷冬視為仇人,但對她卻很瞭解。  

  儘管迷鳥要他別「自暴自棄自毀前程」,可他對迷冬的興趣,卻前所未有的高漲。  

  ***  

  千乘酒莊位於城南,離硯書坊有兩刻鐘的步行路程。  

  一大早,顧硯津就抱著一個錦盒出現在千乘酒莊的大門前,這些天他很認真地思考過千乘迷鳥的話,也參考了他的意見,並且處心積慮尋找,終於得到一件可以和千乘迷冬「泯恩仇」的法寶。  

  千乘酒莊敞開的琥珀色大門高高矗立,古樸而威嚴,門口是兩尊醉酒羅漢的門墩,大門內的影壁雕刻吉瑞花紋,遮擋了酒莊內的建築物,讓人無法一覽無遺。  

  一大早就有夥計扛著酒罈出入,往門外的馬車裝酒,整個酒莊顯得朝氣蓬勃。  

  而守門的年輕門衛一看到顧硯津就把他攔下,詢問他的來意。  

  「在下是硯書坊的老闆顧硯津,有事拜訪,麻煩你通報千乘當家一聲。」顧硯津客氣道。  

  「你是小姐的新朋友吧?以前沒見過你。」門衛眼珠子在他身上轉啊轉,上上下下、左左右右地打量著,然後回頭喚住一個搬酒的夥計,「老陳,拿酒來。」  

  「馬上就來!」老陳似乎頗為興奮,飛快地跑進酒莊內。  

  「嗯?」顧硯津滿頭霧水,就見老陳笑得不懷好意地端來:亞酒放在他面前,嚇了他一大跳,愣愣地開口,「這是何意?」  

  他是麻煩他們通知千乘迷冬他的來訪,他們不但不通報,反而端了一壺酒過來,他實在想不通,這和自己來訪有什麼關聯?  

  「小姐有規定,第一次到訪的客人,一定要先喝三杯過門酒,才能踏進千乘酒莊的大門。然後在偏廳等候,再喝三杯洗塵酒,毫無醉意之客,小姐才會接見的。」門衛眉開眼笑地向顧硯津介紹他們當家的待客之道,未了還笑嘻嘻地補充,「過門酒是溫和的『紅笑』,洗塵酒是辛辣的『喜塵』,只要是小姐的朋友,人人都能見到小姐的。當然,如果你嫌這樣太麻煩,那麼,只要喝完三杯『滴落』不醉,小姐馬上就會來見你的。」  

  「滴落」可是千乘酒莊所出產最烈的酒。言下之意,如果醉倒就不是千乘迷冬的朋友,也見不到千乘迷冬。  

  原來如此,迷冬的交友之道果然如迷鳥所言,的確,以他的酒量看,迷冬是個不易親近之人。  

  一滴冷汗從顧硯津的額頭滑落,掉在錦盒之上,慢慢消逝。  

  要見佳人一面,還真不容易。  

  不過,既來之,則安之,他是不會輕易打退堂鼓的!  

  「嗯,給我酒吧。」他苦笑道:「對了,記得通知千乘當家出來『收屍』。」  

  門衛還在不明所以,一杯「紅笑」下腹的顧硯津,已毫無預警地倒在門衛身上。  

  「啪!」一酒杯落在門前石板上,碎片飛橫。  

  「老陳,快通知小姐!」門衛驚喊,不可思議地扶著身上的顧硯津,他手中的錦盒也滾落在腳邊。  

  當千乘迷冬被老陳一句「小姐,門外喝了杯『紅笑』就倒下的人,要你去『收屍』!」驚嚇到,匆匆從酒窖趕到「案發現場」──千乘酒莊的大門口時,看到倒在門衛身上的顧硯津,她哭笑不得地抽了抽嘴角,翻了翻白眼。  

  這個一杯倒來她家表現他可恥的酒量,究竟有何貴幹呢?  

  「把他──」她正想說直接把他扔回硯書坊時,視線卻被地上的錦盒吸引了,老陳忙撿起來遞給她,她打開一開,眼中閃過訝然的光芒,隨即道:「把他抬進酒窖去,然後吩咐廚房送一桌酒菜來。」  

  千乘迷冬抱著錦盒,看了看醉倒的顧硯津,揚起了嘴角。既然他親自送上門來,那麼她這次可以好好地同他算算賬了!  

  ***  

  千乘酒莊的酒窖很大,一個一個寬敞通氣的酒窖構成了酒的地下皇宮,每個酒窖裡的酒罈子按不同年份、不同種類貼上標籤,整齊有序的擺放著。  

  千乘迷冬常常會來檢查各個酒窖的情況,一整天沉醉在酒的芬芳之中也不會厭倦,對她來說,這些酒就是她的全部。  

  這會兒,她正在酒窖最外面的房間裡,房中的桌上擺著好幾碟菜,中央暖壺上溫著六壺酒,她一個人坐在桌邊,很有閒情逸致的淺斟輕酌,一邊翻看著從錦盒裡拿出的東西──來自東方大陸的《酒譜》,就是這東西讓她決定把顧硯津「請」進來。  

  顧硯津躺在一旁的木榻上,一聲不響地閉著眼。  

  奇怪,上次她灌了他一杯「喜塵」,他醉了一刻鐘之後就醒了,這次聽門衛說他只喝一杯「紅笑」就倒下。「紅笑」比「喜塵」酒性溫和許多,都已過兩刻鐘,沒道理他還不醒啊?難道,醉倒之後,他順便睡起回籠覺嗎?  

  千乘迷冬來到木榻旁,彎身看著顧硯津,竟有些晃眼。說實話,這傢伙長得比迷鳥順眼多了,只可惜酒量差到「天怒人怨」!  

  他一臉平和,緊閉的雙眼隱去了若隱若現的精明,俊俏的五官在房內微暗的燭光下顯得特別溫柔,根本就不像一個醉酒的人,反而有著春眠不願醒的閒適。  

  突然,他的嘴角微微翹起,好像作了什麼美夢,整張臉都亮了起來,瀰漫著如春風般的笑意。  

  哼,他睡得可真舒服哦!  

  盯著他揚起好看弧度的薄唇,千乘迷冬猛地想起之前被他輕薄的事情,臉色瞬間一變,雙頰發紅,兩眼冒火,伸出了「魔爪」,捏住他的鼻子。她倒要看看他是醉還是睡?  

  「唔──」顧硯津難過的聲音逸出嘴唇,千乘迷冬的「虐待」讓他不得不睜開眼睛,對上那雙火氣騰騰的丹鳳眼,他揚起無辜的笑容。「千乘當家,我們又見面了。」  

  他本想繼續裝醉,因為之前他偷偷張開眼,就看到桌面暖壺中溫的酒和迷冬嘴角詭異的笑,讓他脊背一陣發涼。他敢肯定,那麼多壺酒,總有一壺是迷冬用來灌他的,在他還沒有想好對策之前,最好以靜制動。  

  可惜,千乘迷冬不讓他作太長的美夢,捏住他的鼻子,剝奪他的呼吸,有謀殺他的傾向!  

  「哼,你很懷念我灌酒的技術,所以親自送上門來了?」她微微瞇起了眼,收回自己的手叉到腰上,非常有氣勢地站在顧硯津面前,燭光從背後照在她的身上,形成大片的陰影,把木榻上的他淹沒。  

  「其實,我今天是特地登門請罪的。」他不疾不徐地說,慢條斯理地起身,高大的身影脫離了她的影子,與她並肩而立,燭光也把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。  

  他看看四周,聞聞滿屋子的酒香,深深地吁了一口氣。醉死人的味道,害他有點昏昏欲睡。  

  「請罪?」千乘迷冬挑眉,滿眼狐疑,「你想耍什麼花招?」這傢伙之前老愛對她動手動腳,一抓到機會就吃她豆腐,上次才在慕府牆外輕薄她,半個月沒見,他突然發現自己的錯誤,所以今天登門賠罪嗎?  

  「之前多有冒犯,還請千乘當家多多包涵。」顧硯津微笑,一副畜牲無害的模樣。  

  嗯,很像是來請罪的樣子。  

  「要我包涵也可以,若你能陪我喝三杯不倒。」千乘迷冬非常有肚量地說,「空口說白話,我是不會原諒你的。」  

  她自認和尋常女子不同,性子開朗,樂於交友,就算與顧硯津有過節,只要他誠心認錯,她是不會太記恨的。  

  然而她對他「誠心」的定義──三杯不倒,似乎是個不可能的任務。  

  顧硯津失笑,眼睛瞄向桌上被打開的錦盒以及翻開的《酒譜》,然後走過去,拿起《酒譜》說:「這份賠禮不夠嗎?」這本書可是他托人從東方大陸帶回來,有錢也買不到的東西,而且是迷冬所喜愛之物,難道還不能讓她解氣嗎?  

  千乘迷冬眼睛一亮,精神一振,移步到他身旁,手指捲著長髮,微微側首,看了他許久,才道:「看來你是有備而來。上次問你時,不是說你店裡只有一本《品酒錄》嗎?」  

  他所帶來的《酒譜》,不同於《品酒錄》,她看了幾頁,非常喜愛,《酒譜》所言之理可用於研究新酒。  

  顧硯津送她此物,的確讓她十分心動。  

  「嗯,這本《酒譜》是我奔波十多天的成果,我可是非常誠心誠意地向你賠罪。」他把《酒譜》放在她的手中,含笑道:「若此物還不能得到你完全諒解,那麼我向你承諾,以後收集更多各式各樣的酒書,甚至其他名酒的配方與你,交我這個朋友,應該不吃虧吧?」投其所好,誘之以利,他就不相信迷冬會拒他於千里之外。  

  各式各樣的酒書?名酒的配方?  

  他真的可以收集到嗎?  

  千乘迷冬的心怦怦直跳,兩眼直冒星光,吞了吞口水,平了平激動的心情,然後看著顧硯津的眼睛,問:「你確定有辦法弄到那些東西?」  

  「當然,只要是文字記載的東西,都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。」他肯定地點頭。  

  他的哥哥顧硯旋在上日國經營一家拍賣行,只要有錢,不管是皇帝的玩物,還是王爺的收藏,他都能弄到手,而這本《酒譜》,就是從他那裡拿來的。  

  千乘迷冬小心翼翼地捧著《酒譜》,定定地看著顧硯津,然後下定決心,點頭。「好,只要你不再犯之前的錯,我就原諒你,交你這個朋友!」  

  為了讓釀酒技術更上層樓,她可以忽視他之前的孟浪。  

  「我保證,我不會再唐突了。」他會讓她同意的,雖然在那之前他會很懷念她唇中醉人的味道。  

  「很好,那為我們的化干戈為玉帛乾一杯!」千乘迷冬眼珠子一轉,馬上倒滿兩杯酒,興致勃勃地端給他。  

  「這個……」他額上開始冒冷汗。她明知道他一杯倒,還倒酒給他啊?  

  看來,迷冬交朋友,是非要酒助興不可了。  

  「放心,你醉倒後,我會好好照顧你的。」她笑呵呵道,「難道你不覺得該慶祝一下嗎?」不喝酒,就太沒有氣氛了!  

  「其實,能交到你這個朋友,我很開心,的確該慶祝,但是──」顧硯津目光閃爍,遲遲不肯接過她手中的酒,「我突然想起還有點事──」  

  千乘迷冬見他婆婆媽媽的,大有拔腿就跑的趨勢,於是二話不說,伸出手勾住他的頸項,非常熟練地表演她的獨門絕技──灌酒。  

  哈哈……果然百發百中,看他怎麼跑!  

  顧硯津嘴角微微抽搐,酒香竄下四肢百骸,一下子麻醉了他剛剛清醒不久的神經,無奈地看著得意大笑的千乘迷冬,他咚的一聲倒在她身上。  

  果真如迷鳥所說,迷皋、不好惹,他都這麼誠懇地向她賠禮道歉,她也要灌他酒,如果每次都被她灌酒「倒斃」,那他該怎麼和她培養感情呢?  

  真叫人頭疼的迷柬、姑娘啊!  

  千乘迷冬笑嘻嘻地拍著顧硯津的肩膀,然後扶他到木榻躺好。  

  一杯酒後,所有的「恩怨」一筆勾銷。  

  他的酒量雖差,可這個醉酒的習慣還是滿有趣的,呵呵,而且……她突然靈光一閃,顧硯津只是一杯倒,清醒之後,又可以繼續一杯倒呢!  

  這麼說的話……她開始算計。他一杯倒後兩刻鐘就能清醒,那麼一個時辰可以灌他四杯,一天就可以灌四十八杯!  

  哇!這麼一算,顧硯津的酒量還不錯,看來他還是滿有潛質的,完全不像迷鳥,嘿嘿……也許她可以把訓練迷鳥酒量的那一套搬到他身上。  

  她的朋友皆是酒量一流之人,而顧硯津這個新朋友,她要把他調教得實至名歸!  

  千乘迷冬終於找到了釀酒之外的第二個愛好,開始一邊捧著《酒譜》看,一邊嘿嘿笑看著即將要清醒的顧硯津,喜孜孜地喝著酒。  



第四章

  作為千乘迷冬的朋友,酒量是第一考量,以顧硯津的一杯倒程度,她交這個朋友可是冒著被其他「酒友」恥笑的危險。  

  所以她暗下決心,一定要改善他的酒量,即使不能進步到千杯不倒,也不能可恥的一杯酒就倒。  

  自從他們兩個化干戈為玉帛之後,顧硯津就常來到千乘酒莊,每次在酒窖裡他都會向千乘迷冬請教關於釀酒的問題。果真如他之前承諾的那般,沒有再出現不當的舉止,反而把全部精力都放在釀酒的研究之上。  

  經過這段時間對他的觀察,千乘迷冬覺得他吸收新事物的能力很強,而且發現他對釀酒有著莫大的興趣,對這方面的瞭解比身為千乘家人的千乘迷鳥還要多,這讓她對顧硯津的印象大大改觀。  

  經過這段時間的交流,他已經可以憑靈敏的嗅覺分辨出千乘家的幾種招牌酒,可惜酒量依然是一杯倒,每次要他通過味覺來加強對酒的認識,顧硯津一杯下去,仍是毫無意外地倒在她身上,害得她未能盡興。  

  不過這個原來和那只花鳥「臭味相投」的顧硯津,終於也和她有了共同語言,她要讓他們變得更加「志同道合」。  

  她對這個新朋友很看重,甚至如當年發現慕希聖那般,衍生出了探索的念頭,這讓她有種莫名的興奮,對改造顧硯津的酒量異常亢奮。  

  於是,塵封多年專屬於千乘迷鳥的「酒神養成計劃」再次重出江湖,她因此雀躍不已。  

  「這是練酒房。」她把他帶到後院偏僻的廂房,一推開門,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,讓她多了一抹懷念的心思。自從迷鳥離家出走之後,這個練酒房也空置六年,今天終於再次派上用場了。  

  空曠的房間四周擺滿了酒罈子,房中央放著一個如浴桶大小的酒缸,木頭地板鋪著酒紅色的地毯,春風徐徐地吹進敞開的窗,吹得酒香四溢,整個空間裡瀰漫著醉人的味道。  

  練酒房?這是什麼玩意?  

  顧硯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酒氣瞬間充滿了胸口,全身的毛細孔彷彿都被酒氣侵佔,讓他有些昏眩的醉意。  

  然後,他有些傻眼地看著一臉興奮的千乘迷冬,詭異的感覺躍上心頭──他似乎變成了甕中之鱉。  

  他今天一來千乘酒莊,就被她拖著走,手拉著迷冬的手,這樣的親近讓他有點飄飄然,直到這刻才意識到情況不妙。  

  「迷冬,你帶我來這裡參觀嗎?」不大像,看她炯亮的丹鳳眼反射出晶瑩的光芒,整張臉充滿了幹勁,好像有什麼計劃正在醞釀著。  

  「不,是讓你熟悉一下環境。」千乘迷冬勾起嘴角,笑得躊躇滿志。  

  「熟悉環境?」顧硯津暗暗捏了把冷汗,希望自己的預感不要成真。  

  「對,以後我就在這裡訓練你的酒量,只是舉手之勞,你不必太感激我的。」她非常豪氣地拍拍他的肩膀,「你也知道,我的朋友酒量都是一等一的好,所以你絕不能繼續可恥到一杯倒,這會讓我抬不起頭的。不過,你放心好了,我不會要求你的酒量和慕希聖一樣深不可測,只要達到央啻國國民酒量的平均值就好。」  

  她對他可是非常寬宏大量的!  

  顧硯津只覺眼前一黑,反射性地將手扶在千乘迷冬肩上,免得自己因承受不了她的「偉大計劃」摔倒。  

  練酒房,顧名思義,就是鍛煉酒量之房,千乘迷冬一帶他來,他就有了烏雲罩頂的感覺,心存百分之一的僥倖,也被她的「豪言壯舉」打破。  

  「迷冬,你當真?」他最後的掙扎,「我的酒量天生如此,恐怕再怎麼訓練也是枉然。」他的體質對酒只有一杯的容量,再多就無福消受了。  

  「放心,我有自信。」千乘迷冬只差沒拍胸膛保證了,「改變酒量,就要從你的體質開始改善,我相信我的『酒神養成計劃』在你身上一定會成功的。」  

  「酒神養成計劃?」他嘴角抽動兩下,明俊的雙眉緊鎖,聽她這說法,似乎這套計劃以前失敗過,「我是你第一個實驗對象嗎?」應該不是。他的腦中閃過千乘迷鳥的身影,沒來由的一陣冷颼颼的感覺爬上了脊骨。  

  「哼,這是我為了那只該死的鳥制定的練酒策略,誰知他半路落跑,害我整套計劃夭折。」千乘迷冬一提起千乘迷鳥就咬牙切齒。  

  當年為了改善迷鳥的酒量,她可是請教了許多人,才制定這麼一套「酒神養成計劃」,還為他特地建了練酒房,準備把他培養成千乘家萬杯不倒的酒神級接班人。誰知那隻鳥太沒用,寧願半路捲起鋪蓋離家出走,也不要配合她的「酒神養成計劃」!  

  「呵、呵。」顧硯津乾笑兩聲,「我覺得既然在迷鳥身上都不成功,我的情況應該也和迷鳥差不多,所以就算了吧?」迷鳥就是因為「酒神養成計劃」才對迷冬恨之入骨吧?  

  「不行!」她非常嚴肅地瞪著他,以不容置喙的口氣說道:「你是我的朋友,我都為你壞了交友的原則,你好歹配合我努力一下,只有當我說放棄的時候,這個計劃才能停止。」  

  她可是捨命陪君子,親自訓練他酒量,他應該感謝她,絕不可以像那只花鳥一樣糟蹋她的一片苦心!  

  一陣風夾雜著春的花香,灌入練酒房,在顧硯津和千乘迷冬之間吹拂,揚起她如水般的長髮,髮絲在她臉頰劃過的剎那,彷彿蝴蝶在花間跳躍,留下一縷縷芳香。  

  顧硯津心頭一震,著迷地看著表情認真而顯得異常明艷動人的她,紅潤的唇微微抿起倔強的弧度,清亮的眸閃爍著堅定毫不妥協的光彩……  

  他不知不覺看著她恍了神,第一次有人用這種眼神看他,第一次有人為他打算計劃,他的心恍然間暖了起來。她的眼睛彷彿有種魔力,深深地吸引著他;她的身上有種發亮的熱情,如耀眼的火焰,讓他有飛蛾撲火的衝動。  

  初次在慕府的驚鴻一瞥的悸動像暴風雪般捲回,那種渴望靠近的心情再次浮現,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,拂向她的臉頰……  

  千乘迷冬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,顧硯津的手碰上她的臉頰,冰冷的觸感讓她猛地驚醒,忙往後退一步,避開他的碰觸,有點不悅地皺著眉,提醒有些失神的他,「顧硯津,你到底要不要配合我的計劃啊?」  

  他回過神,有點尷尬地垂下手,握緊拳頭,然後閉了閉眼,深呼吸,恢復平靜,笑道:「千乘當家這般熱情,我怎會拒絕呢?」  

  何況,他也不想放過任何靠近迷冬的機會,雖然「酒神養成計劃」聽起來讓他的眼皮子直跳。  

  「這還差不多。」千乘迷冬滿意地點點頭,一轉眼就把他剛才的逾矩拋到腦後,興致勃勃地吩咐,「那麼,從明天開始,你晚上來這裡,我好好地訓練你。」  

  「嗯。」顧硯津頷首微笑。  

  ***  

  在「酒神養成計劃」施行的第一天,他就後悔了,也開始明白為什麼迷鳥會對迷冬恨得咬牙切齒。  

  「快脫衣服啊!」她靠在練酒房內碩大酒缸旁,一手捲著長髮,一手指著熱氣騰騰的酒缸,「這缸內是融雪之水,剛開始只加一罈酒,等你適應之後,我再加一  

  壇,你快點進去泡,別磨蹭了。」  

  泡水酒,是要讓顧硯津的身體適應酒的存在,她還在酒裡加了促進身體吸收酒氣的藥材,先改變他的體質,增加他身體對酒的「容忍度」,然後再一步一步,從酒性最溫和的水果酒開始飲用,慢慢改善他的酒量。  

  一想到自己的偉大計劃有一天能夠在他身上實現,她的心就一陣激盪,雙眼放光。為了集中心力實行「酒神養成計劃」,她把很多事情都挪開,甚至連慕府最近訂的一大批酒,她都交給夥計去準備呢!  

  顧硯津站在練酒房的門口,聽到千乘迷冬的話後,冷汗直冒,幾度想奪門而出,但在她熱情的眼神注視下,他忍住了。  

  如果換個情境,千乘迷冬要他脫衣服,他會開心得闔不攏嘴。可現在,他一點都笑不出來,手不自覺地抓著衣襟,心有顧忌,一向平穩的臉上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為難表情。  

  「欸!」千乘迷冬沒好氣地撇撇嘴,然後衝到顧硯津面前,拽起他的胳膊,毫不客氣地把他拖到酒缸邊,埋怨,「你不是說要配合我嗎?幹麼一副受欺凌的表情啊?快點脫衣服,難道你想讓我親自動手扒你的衣服,把你扔進去嗎?」  

  哼,以前可是他吃她豆腐耶,現在竟然好意思在她面前裝矜持?  

  「你親自動手……哈、哈。」顧硯津乾笑,扯動臉上的肌肉,丟過去一記挑釁的眼神,「你敢嗎?」  

  如果由她動手的話,似乎會是個不錯的享受,嘿嘿!  

  「你──」千乘迷冬的俏臉莫名一紅,朝他翻了下白眼,「別開玩笑了,我還是清白姑娘呢!所以,你快點自己動手,不然我請護院來幫忙了。」  

  她剛才只是隨口說說,他還當真啊!  

  「我自己來,你轉過身去。」顧硯津無可奈何地垮下肩,眼色一凝,長睫毛低垂,遮住了他眼中的不安。  

  千乘迷冬笑咪咪地點頭,轉過身去,聽著身後傳來脫衣服的窸窸窣窣聲,直到一聲撲通之後,她才轉過身,就見他整個身體都淹沒在酒缸之中,只露出腦袋,朝她露出勉強的微笑。  

  「感覺怎麼樣?」千乘迷冬好奇地問。  

  「酒氣好重,有點頭昏。」顧硯津皺了下眉,他全身都開始不對勁,整個人變得昏沉,頭腦也不清醒,彷彿隨時都可能倒下去。  

  不行,不能在迷冬面前倒下,否則不但會丟人,而且也會讓迷冬看到不該看的東西,他不想嚇到她。  

  「你要慢慢習慣。」她乾脆搬來椅子坐在一邊,大放豪言壯語,「放心,有我在,一定會讓你脫胎換骨,變成酒中豪傑的!」  

  「但願如此。」  

  可惜他的身體似乎無法配合迷皋、的「雄心壯志」,雙眼不自覺地瞇了起來,他努力地張開,可最後還是抵不住酒氣的攻擊,昏昏然地閉上眼,頭一歪,醉倒在酒缸中。  

  「不會吧?」千乘迷皋、大大傻眼。他才剛泡耶,不過喝兩杯酒的工夫,他就倒下了?!  

  看來泡水酒改變體質的策略用在顧硯津身上,比用在迷鳥身上還失敗,至少迷鳥泡了三天之後才倒下的!  

  只能先把他弄出酒缸,免得這樣泡在裡面著涼了。  

  千乘迷冬悻悻地喚來兩個下人幫忙,當她瞄到顧硯津的背後時,驚愕地瞪圓了眼睛,和下人一樣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的背。  

  寬廣的背,濕淋淋的水酒滑過一片縱橫交錯的猙獰疤痕,像是粗長鞭子肆虐留下的傷疤,醜陋且觸目驚心,讓人不自覺地揪起心,彷彿那種痛通過眼睛蔓延到自己身上。  

  他不是普通的書鋪老闆嗎?為什麼背上會有這麼嚴重的傷呢?是誰對他下這麼重的手?  

  「你們快幫他擦好身體、穿好衣服。」她回過神提醒下人,心中的震驚卻久久徘徊不去,握緊的雙手,莫名地發涼。  

  他到底曾經受過多大的傷害呢?  

  千乘迷冬的心,微微泛疼。  

  ***  

  練酒房的地毯上鋪著厚厚的棉被,棉被中的顧硯津已經醉了兩刻鐘,而千乘迷冬一直坐在旁邊,臉色凝重地看著他。  

 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,長長地吁了一口氣,這才發現一旁的她,臉色沉重,雙眉緊蹙。他再看看自己的樣子,心裡震了一下。迷冬看到了嗎?她被他嚇到了嗎?  

  「你醒了。」千乘迷冬眼睛一亮,若無其事地調侃道:「你未免也太誇張了吧,這樣也能醉啊?」  

  他的傷,她該不該問呢?  

  「沒辦法,我和酒這東西八字不合。」顧硯津起身,深呼吸,練酒房內還瀰漫著濃郁的酒氣,害他又有種向酒投降的無力感。  

  「嗯,看來以後要多泡泡才行。」她若有所思的說。  

  「不會吧?」顧硯津頭痛不已地看著一臉認真的她。  

  「放心,第一次難免不習慣,以後會好的,迷鳥也是這麼過來的。」只是他最後失敗了。這句話千乘迷冬沒有說。  

  難怪迷鳥要飽了,現在他也有這種衝動。  

  「希望如此。」他不想讓迷冬失望,只好如是說。  

  「還有──」她頓了頓,有點不自在地捲著頭髮,心裡又掛念著他背上的疤痕,不問的話,今晚肯定左思右想睡不著覺了。  

  「怎麼了?」顧硯津正襟危坐,心底忐忑不安。  

  「你的背……那些傷是怎麼來的?」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,「之前下人幫忙把你弄出酒缸時,我不小心瞄到的。」  

  他低下了頭。果然,迷冬看到了他最醜陋的那一面。  

  「當然,若你覺得為難,就算了。」她忙不迭道:「我只是隨口問問。」其實很想知道原因。  

  「小時候不聽話,被父親打。」他不想騙迷冬,只好避重就輕的回答,「還有做錯事,被師父懲罰。」  

  兒時,羨慕哥哥的自由自在,而他只能在小小的地下室活動,讓他心生反叛,偷跑出去被父親抓到,狠狠教訓一頓,說他一輩子只能當個影子,別想走在陽光下。  

  後來被送去學藝,稍不如意,就會被師父鞭打,慢慢地他也習慣了,只好不斷地磨練自己,直到學成回到顧家,然後被送到央啻國,他身上的傷才慢慢地結痂成疤。  

  「很痛嗎?」千乘迷冬小聲地問。聽他漠然的口氣,彷彿那些傷只是被蚊子咬到一樣,無關緊要。  

  「呃?」顧硯津愣了一下,才道:「不痛,那麼醜的疤痕,嚇到你了吧?」  

  聽到這話,她的鼻子莫名一酸,眼淚瞬間失控奪眶而出,她捂著嘴轉過頭,直搖頭。他沒有嚇到她,她只是覺得心疼,為他雲淡風清的話語難過。  

  那麼大面積的傷痕,怎麼可能不痛呢?除非他已經習慣那樣的對待,所以才不把那些傷放在心上。  

  可她為什麼會為他心疼呢?他只是她一個有點特別的朋友,沒道理從看到他的背後,她就一心掛在他身上,而且,竟然會為他心疼掉淚,她只是同情他吧?  

  「一切都已經過去了。」千乘迷冬忙擦乾眼淚,回過頭,淺笑道,心底卻有些莫名的沉重。  

  不料,顧硯津突然伸出手,如颶風一樣把她捲進他的胸膛。突來的親近,讓她反射性地想要推開,而他落寞的聲音卻止住她的動作──  

  「迷冬,謝謝你為我流淚。那些傷,曾經很痛,痛得讓我麻木,可現在,我真的不痛了。」  

  除了哥哥,迷冬是第二個心疼他的人,她的眼淚讓他對她的渴望更加濃烈,濃得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擁抱她,一點都不介意在她面前展露自己最脆弱的一面。  

  千乘迷冬的喉嚨好像被什麼堵住似的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只是任他抱著,卻不敢再問,曾經的顧硯津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?  

  她怕……知道太多,會讓他們的友情變得更加複雜。  

  ***  

  千乘迷冬故意忽略那次顧硯津泡酒醉倒之後,兩個人意外的親近,反而興致勃勃地研究新泡的水酒,改變酒缸內水酒的成份,換上了具有強身健體效果的藥酒,也加重了水中的中藥成份,漸漸地讓顧硯津泡到一個時辰才醉倒。  

  連續泡了半個月後,千乘迷冬就開始灌他各種各樣的酒,從女孩子喜歡喝的清甜水果酒,到消毒使用的烈酒,全部喝過一遍。可是不管什麼酒,他照樣一杯就倒,這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。  

  以前訓練迷鳥時,雖然最後也以失敗告終,可那隻鳥最高紀錄還有十杯,哪像顧硯津,一點進步都沒有,讓她非常鬱悶。  

  可憐的顧硯津經過一個月「酒神養成計劃」的折騰,已經到了一聞到酒味就腳軟的地步,每次一進入練酒房,他就會被酒氣熏得暈頭轉向,然後千乘迷冬一倒酒給他,他一喝必倒。  

  看到她為自己的「不爭氣」大受打擊萎靡不振,顧硯津非常討好地說以後會努力,然後說有朋友約他去酒樓聚會,請她看在兩人是朋友的份上,一起赴約為他擋酒,還「引誘」說其中有個朋友酒量驚人,至今未逢敵手。  

  酒量驚人,未逢敵手。  

  這八個字讓千乘迷冬精神百倍,馬上生龍活虎地點頭答應,鬥志高昂地陪他赴約。  

  千曲樓的雅間內,不時傳來一陣陣喝采聲。  

  「千乘當家果然好酒量!」  

  「夜將軍,好氣魄!」  

  顧硯津所說的朋友,是央啻國夜弘將軍,他們兩個因兵書而識,今日夜弘從邊境回朝覆命,幾日後又要回邊關,於是一千熟識好友就趁著這個機會約在千曲樓聚會。  

  「顫老闆,沒想到以你的酒量竟然會認識千乘當家,真叫人刮目相看。」眾人看著拚酒的夜弘和千乘迷冬,然後揶揄顧硯津。  

  「是啊,聽說千乘當家的朋友都是酒中豪傑,顧老闆的酒量何時進步如此神速?」  

  「錯,顧老闆依然滴酒不沾,看來還是一杯倒的酒量,他會和千乘當家如此之熟,嘿嘿,我看是另有隱情哦!」有人開始擠眉弄眼。  

  「對啊,顧老闆,你們兩個有什麼風花雪月之事,快快招來!」有人開始起哄。  

  「你們幾個,想知道我和顧老闆怎麼認識的,先贏我酒再說!」千乘迷冬看向眾人,提著酒壺挑釁。  

  「千乘當家,我認輸,我不能再喝了。」夜弘喝得滿臉通紅,不知何時已經趴在桌上,有氣無力地舉手投降。再喝下去他會爛醉如泥。  

  「哇,夜將軍竟然輸了!」有人驚叫,然後訕訕地看著千乘迷冬吞了吞口水,哪敢與她比酒。  

  「喝得盡興吧?」顧硯津笑咪咪地問,優雅地喝著茶。  

  「還好啦,可惜他不比了。」千乘迷冬斜眼看了下夜弘。真是狡猾,都還沒有醉倒就投降,哪能喝得盡興。  

  「千乘當家,我若醉倒被抬回家,將軍的面子可就沒了。」夜弘搖頭失笑,一比酒量的話,侍御史慕大人是個不錯的人選。」看似文質彬彬的慕希聖,酒量卻深不可測,每次酒宴,都是眾人皆醉他獨醒。  

  「咦,原來夜將軍認識慕大人啊,可惜他不肯跟我比酒。」千乘迷冬這才想起,前些日子慕府訂的酒,昨天夥計好像已經送過去,這陣子她只顧著顧硯津的事情,竟然忘記親自送去,她想待會兒順便去慕府看看。  

  「原來如此,不過,過幾天就可以光明正大灌他酒了。」夜弘突然笑道。  

  「啊?」她不解。  

  「今天朝上,皇上已經為永陽公主和慕大人賜婚,三天後由攝政王親自主持婚禮,灌新郎酒可是個好節目噢。」  

  「匡啷!」  

  千乘迷冬的酒杯掉落在地,發出清脆的聲響。  

  「千乘當家,你怎麼了?」夜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。  

  「我沒事。」她勉強地笑了笑,搖頭,雙眸失神。  

  顧硯津擔憂地看著她,而眾人又自顧自地談開。  

  「這麼說,夜將軍待到公主大婚之後就回邊境?」  

  「是啊,邊境最近有些動亂,不能離開太久。」  

  「嗯,聽說朝中主戰派開始蠢蠢欲動。」  

  「夜將軍,這次仗會不會打起來?」  

  「不知道,要看攝政王的決定……」  

  千乘迷冬的雙手緊握著,全身僵硬,彷彿嚴冬刺骨的冰冷在春末席捲而來,凍得她全身發寒。  

  她不相信夜弘將軍說的,慕希聖怎麼會這麼突然要和公主成婚呢?  

  為什麼之前一點預兆都沒有呢?  

  不行,她要親自去問他……怎麼可以這樣呢?  

  顧硯津輕輕地拍拍她的肩,然後點頭向眾人示意之後,帶著精神恍惚的她離開。  

  「硯津,你告訴我,夜將軍剛才是在開玩笑吧?」一走出千曲樓,千乘迷冬猛地回過神,抓著顧硯津的手,臉色蒼白地問他,「希聖他不會和公主成親吧?」  

  「迷冬,我也不清楚。」他歎口氣。八成錯不了,只是事情未免太突然,這其中是否有隱情?  

  「聽說永陽公主三天後下嫁慕府,慕家的人都開始準備婚禮了。」路過的行人話家常般地談論著公主的婚事。  

  「對啊,聽說攝政王親自主持婚禮呢。」  

  「嗯,聽說永陽公主是攝政王最疼愛的妹妹,婚禮一定會很隆重的……」  

  風把行人的聲音慢慢地吹遠,而千乘迷冬如石像一樣呆立在路邊。  

  「迷冬。」顧硯津憂慮地拉著她的手,「不要亂想,我送你回去吧!」雖然聽到慕希聖要成親的消息,他有一點點的竊喜,可看到迷冬失魂落魄的模樣,他卻很擔心。  

  迷冬喜歡慕希聖,他是知道的,所以,他明白慕希聖的婚事對迷冬的打擊,他必須陪在她身邊。  

  「不!」千乘迷冬突然甩開他,然後朝慕府的方向奔跑。  

  「迷冬,等等!」他喊道,急忙跟上,生怕她會出事。  

  「你不要跟著我!」她回頭尖叫。  

  顧硯津的腳步猛地煞住,怔怔地看著她漸漸消失的身影。

27

主題

51

回帖

246

積分

管理員

積分
246
 樓主| 發表於 2023-5-26 22:56:28 | 顯示全部樓層
第五章

  「希聖,為什麼?」  

  千乘迷冬衝到慕府,在書房找到慕希聖,而他正在寫請帖,大紅的喜帖瞬間灼傷了她的眼睛,她呆若木雞地站在書桌前,雙手攥緊,哽咽問道。  

  慕希聖被突然出現的她嚇了一跳,見她一臉蒼白,恍然若失,聽她生硬的問話,心裡也有個底。  

  但他置若罔聞,如平時一樣揚起溫和的笑意,從書桌後起身,帶著寵溺的表情,摸著她的腦袋,笑道:「迷冬,你沒頭沒腦說什麼啊?」  

  慕希聖的神情太自然,這讓她驚覺自己對這婚事的在乎,在他面前顯得突兀和莽撞。  

  望著他疼愛的眼神一如既往,她低垂著腦袋,只覺得喉嚨緊繃,雙手鬆開,無措地捲著長髮,吶吶的問:「希聖,你要成親了,是不是?」  

  她不敢抬頭看他,只希望耳朵能聽到不同於傳言的否定話語。  

  千乘迷冬的直接讓他怔住,隨即恢復常態,伸手從書桌上拿來一張喜帖放在她的手裡,笑道:「原來你已經知道了,我才開始寫喜帖呢!我和公主三天後完婚,有點倉卒,但請你務必空出時間參加我的婚禮。」  

  是真的……  

  她有點顫抖地接過喜帖,緊緊地攥著,指節微微泛白。她緩緩地抬起頭,看著一臉春風的慕希聖,心酸的感覺如漣漪般氾濫到四肢百骸。  

  她咬了咬唇,輕聲問道:「希聖,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?」  

  他的親事,太突然,讓她措手不及。  

  「迷冬,難道你不為我高興嗎?」他的笑容依然和煦,撫摸著她的腦袋,關心地問:「怎麼了?你今天看起來怪怪的,是不是因為我沒在第一時間通知你,所以生氣了?」  

  她怎麼會高興呢?自己仰慕的男子另娶他人,這叫她情何以堪呢?  

  為什麼慕希聖看起來還是那麼溫柔,他難道不知道她現在有多難過嗎?  

  難道他不知道她的心意,所以才會毫無芥蒂要她參加婚禮?  

  如果早點讓他明白她的心意,結果會不會不一樣?  

  「希聖,我喜歡你,你知道嗎?」千乘迷冬衝動地脫口而出,明亮的眼眸充滿了傷感和迷亂,「為什麼不等我呢?」  

  她顧忌太多,若早點告訴希聖她的喜歡,那希聖就不會和公主成親吧?  

  她現在表白心意,還來得及嗎?  

  慕希聖的笑容慢慢地斂起,原本摸著她腦袋的手緩緩地收了回來,輕握成拳,她的話如驚濤駭浪一樣在他的心裡翻騰。  

  迷冬的心意,他怎麼會不知呢?  

  七年的相識相知,他怎麼會不懂呢?  

  只是,他無法接受迷冬,他沒有資格獲得迷冬的愛。  

  所以,他轉身背對著迷冬,不願看她悲傷的眼神,而是望向一片清朗的天空,晚春的夕陽如火一樣燃燒在天際,繽紛的彩霞變化莫測,讓人捉摸不透,就像他的心思,不願讓迷冬看透。  

  「迷冬,很抱歉,我一直把你當妹妹,所以……我真的很抱歉。」  

  為什麼不等她?  

  他沒有立場去等她,因為他無法給她想要的東西,就不能有等她的心思。  

  妹妹?只是妹妹而已,所以他才會那樣疼愛她,比迷鳥這個正牌哥哥還要稱職。  

  千乘迷冬頹然地垮下肩,面如死灰。  

  正對著門逆光而立的慕希聖,依然挺拔的背影觸手可及,卻是那麼的遙遠,仍舊俊雅的面容,卻變得那麼的模糊……  

  他和她,只有一臂之遙,可在慕希聖說出那句話之後,她只覺得他們之間疏遠而陌生。她迷戀的慕希聖,對她說抱歉,原來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,他只當她是妹妹而已。  

  「我明白了。」她垂著腦袋從他身側走過,幽幽地說道:「不好意思,打擾你了,我回家了。」  

  「迷冬,你會來參加我的婚禮吧?」慕希聖冷不防的問。  

  「嗯。」她點點頭,僵著身子。  

  「那──」他頓了頓,看著她的身影,繼續問:「你會祝福我嗎?」  

  「嗯。」她的聲音,很低很低。  

  然後,千乘迷冬如遊魂一樣,飄出了他的書房,在夕陽中的背影,顯得孤單而且落寞。  

  慕希聖倚著門,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,雙眉緊鎖,黑眸黯沉,無奈地歎口氣,一手捂著胸口,心揪得疼了起來。  

  雖然早知這一天將到來,但心還是很痛很痛。  

  迷冬,成親之後,也許再也見不到你了。  

  迷冬,真的很抱歉,我不是故意傷害你的……  

  千乘迷冬失魂落魄地走出慕府,抬頭望向漸漸西沉的落日,她瞇起了眼睛,神情恍惚,心中的苦澀越加厚重。  

  以前,每次她提著酒壺找慕希聖比酒時,他都會笑咪咪地拒絕她,卻又吩咐下人擺好酒菜,陪她一邊聊天一邊喝酒。  

  七年來,每次她想見他,都會用比酒的借口來找他,而他不管多忙,都會撥出一點時間陪她喝酒,聽她抱怨迷鳥,聽她埋怨父母的不負責任,聽她訴當家的苦水,慕希聖一直都是那麼溫柔地待她。  

  他是個溫和卻又深不可測的人,有著與外形不符的未知酒量,讓她對他充滿了探索和期待。而他對她的溫柔和放縱,讓她產生了依賴感,對他的好感如醇酒一樣,隨著時間越來越沉。  

  他是家人之外,她最親近的人,她以為自己在他的心中有很獨特的地位,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守著這份心情,不敢開口,怕影響兩人之間微妙的感情,可今天她才知道,不管她能否來得及表明心意,她之於慕希聖,都只是妹妹而已。  

  慕希聖要成親了,她的心好像空了一塊,以後該怎麼辦呢?  

  「迷冬。」  

  一個擔憂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,她緩緩地從思緒中回神,看向身旁不知何時出現的顧硯津。她緊緊地抿著嘴,倔強地撇開頭。  

  她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、很難堪,她不要顧硯津看到她這個樣子。  

  千乘迷冬沒有理會他,低著頭,踩著沉重的步伐,往回家的方向走去。  

  因為不放心她,一直在慕府外等待的顧硯津,這會兒見到頹然無神的她,皺了皺眉,輕輕地歎口氣,心疼不已地跟在她身後,默默地陪著她。  

  在千乘酒莊的門口,千乘迷冬突然停下腳步,凝視著手中的喜帖,然後回過頭,望向顧硯津。「可以陪我參加慕希聖的婚禮嗎?」  

  他愣了一下,眼睛瞄向她手中的喜帖,輕輕地點頭。「嗯。」  

  他不習慣眼前這個毫無生氣的迷冬。  

  迷冬對慕希聖的感情,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深。  

  而今,他卻只能看著她傷心,除了陪伴,別無他法。  

  ***  

  永陽公主和慕希聖的婚禮,由攝政王主持,皇家的風範,奢華而隆重。  

  慕府的喜宴賓客如雲,文官武將,豪門世家,齊聚一堂,祝福道喜聲此起彼落。  

  坐在普通親友席上的千乘迷冬,面色憔悴,雙目渙散,坐在顧硯津身旁,一語不發地灌著出自千乘家的美酒。  

  不遠處的慕希聖正被同僚簇擁著,喜酒一杯杯地敬,笑臉滿面,春風得意。  

  顧硯津轉頭看了看慕希聖,再回頭看看她。唉!  

  「迷冬,吃點東西,不要一直喝酒,好嗎?」他擔心地夾菜給她,她這樣喝下去,不管酒量再好,身體也會難受的。  

  千乘迷冬搖搖頭,依然默默地斟酒暢飲。  

  「慕大人,恭喜恭喜!」道喜聲倏地在耳朵邊變得響亮,她抬頭一看,這才發現慕希聖已經敬酒到他們的席上。  

  一身喜服的他,俊秀溫雅,清朗而喜氣。  

 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。她的傷心難過,他都不會在意的。  

  「慕大人,新婚大喜!」顧硯津起身祝賀,舉杯示意。  

  千乘迷冬驟然起身,正視慕希聖,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抹笑,然後接過顧硯津手中的酒杯,道:「顧老闆酒量差,這杯酒,我替他干了!」  

  在顧硯津還沒有反應過來之時,酒已經入了她的肚。  

  慕希聖微笑地看著她和顧硯津親近的距離,目光閃爍,杯中酒一飲而盡。  

  千乘迷冬執壺斟酒,笑得燦爛無比,清嗓道:「祝慕大人與公主鶼鰈情深,百年好合,萬事如意,我敬你三杯!」  

  他要的祝福,她給他。  

  三杯酒,是他與她最後的暢飲,從今往後,她不會再找慕希聖比酒了。  

  「迷冬。」顧硯津無奈地看著她。  

  「謝謝。」慕希聖點頭,眼中閃過一抹憂慮。酒,他敬了。  

  千乘迷冬敬完酒後沒有再看他,隨之落坐,自顧自地喝著酒,面無表情,一杯一杯地灌進自己的肚子。  

  慕希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,敬完這一桌的酒,帶著一臉複雜的表情瞄了她一眼,然後用眼神示意顧硯津,希望他多多照顧一下千乘迷冬。  

  「可以了。」顧硯津輕聲叫道,按住她的酒杯,「不要再喝。」她已經空腹喝了好幾壺酒。  

  「不要攔我,今天是慕大人的大喜之日,我一定要喝個痛快,不然以後就沒有機會了!」她推開他的手,笑得無力。今天是她最後一次在慕府喝酒,也是這七年她喝得最盡興的一次。  

  「何必這樣為難自己呢?」顧硯津心疼地看著她。  

  她愣了愣,望向他那雙深邃的眼眸,那裡面有著滿滿的疼惜和關心,她的心跳猛地停頓一下,握著酒杯的手抖了抖,霍地起杯,酒已灌進口中。一向喜愛酒的她,此刻竟會覺得苦澀無比。  

  她,真的在為難自己嗎?  

  她只想把自己灌醉,然後忘記一切和慕希聖有關的事情,那麼,他的親事,就不會讓她這樣痛苦。  

  看著在酒席間穿梭的慕希聖,她苦笑不已。  

  妹妹……她不想當他的妹妹啊!  

  ***  

  「嘔──」  

  搖搖晃晃的千乘迷冬一走出慕府的大門,就衝向路邊,扶著粗壯的樹幹嘔吐。  

  之前在喜宴上空腹灌了許多壺酒,雖然沒能如願喝得爛醉如泥,但也面紅耳赤,腳步虛浮,整個人變得昏眩。而美酒一進入胃就變成造反的苦水,攪得腸胃天翻地覆,難過噁心的感覺直衝喉頭,讓自認酒量一流的她吐了個頭昏腦脹,終於明白醉酒的滋味了。  

  「嘔!」  

  顧硯津飛快地跟上,輕拍著她的背,看著她因酒意而酡紅的面孔,在月光下猶如雪融之後的春花般艷麗。但是,她不停的嘔吐,撕心裂肺般地嘔出滿肚子的酒水,漸漸的,額頭沁出一滴滴冷汗,醉紅的臉頰慢慢地淡化成蒼白,嘴唇也失去了血色。  

  他憂心忡忡地遞給她手帕,另一手依然拍撫著她的背。「還好吧?」  

  她的臉色很難看,這樣暴飲,拿自己的身體發洩,實在不是明智之舉。當然這個時候是不可能和迷冬談明智不明智的問題,他也知道慕希聖成親對迷冬打擊太大,她才會那般自虐,這讓他也跟著她難過。  

  彷彿都要把腸子吐出來,才止住胃裡那股噁心的攪動,她緩緩地直起身,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清涼的夜風瞬間衝散喉間的不適感,人也清醒許多。  

  千乘迷冬接過手帕,一邊擦著唇,一邊踩著搖晃的步子繼續往前走。  

  「迷冬!」顧硯津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她身後,張開手護著她,怕她晃蕩的步伐把自己摔倒,「我送你回家吧!」  

  今天的喜宴上,除了慕希聖敬酒時,開口祝賀之外,她一直悶不吭聲,讓他很憂、心。  

  他知道她滿心悲傷,但他寧願她大哭大叫發洩一通,也不願見她這般沉默,把什麼都憋在心裡,遲早會憋出內傷的。  

  千乘迷冬鬱鬱寡歡的樣子,看得顧硯津很心疼。  

  她搖頭,推開他的手。突然,後面傳來砰的一聲巨響,嚇了她一大跳,回過頭,就見身後慕府上空綻放美麗的煙花,在明月下,煙花如彩虹般散出七彩光芒,燦爛得讓人睜不開眼。  

  她的心像被千年雪山埋沒一樣,一片黑暗冰冷,而令她傷心的源頭卻五彩繽紛,燦若星辰。  

  熱騰騰的液體從眼眶裡湧出,順著臉頰滑落,消失在嘴邊,是鹹澀的淚水。  

  一步,兩步……她要遠遠地離開希聖存在的地方,她不要為他傷心,不要為自己來不及的愛戀遺憾,希聖沒有喜歡過她,是她自作多情而已,就算魂銷腸斷,也不能改變什麼。  

  眼淚一滴又一滴地被她踩在腳下,她的愁,希聖看不到;她的傷,希聖不在乎……  

  她這樣為難自己又是何苦呢?  

  她停住腳步,雙手捂著臉,眼淚從她的指縫間湧出,掉落,就像不被人珍惜的雨珠一樣,散落在地上,消失在土間。  

  「唉!」一聲沉沉的歎息,伴隨著溫暖的熱氣,把她從悲傷的冰雪之中,捲入寬闊溫暖的胸膛,顧硯津摟著她,憐惜地撫摸著她的頭。「難過就大聲的哭出來吧!」  

  「嗚嗚……」  

  千乘迷久、鬆開手,把臉埋在他的懷裡,放聲大哭。  

  「哭吧,哭完之後心情會好受點的。」顧硯津疼愛的拍著她的肩,感覺自己的胸口一片濕意。迷冬這個大水庫下爆發則矣,一爆發就以水漫京城的速度氾濫,還好有他擋著,不然整座敕揚城就會變成迷冬的傷心之海了。  

  哭吧,把自己對慕希聖的眷戀也都哭出來吧!  

  「嗚嗚……硯津……」她的雙手緊緊地抓著顧硯津的衣襟,一邊嚎啕大哭,一邊哽咽開口,「為什麼希聖不喜歡我呢?這些年,他明明很疼我,為什麼一轉身突然就和公主成親呢?我這麼傷心難過,為什麼他還那麼春風得意呢?」  

  正所謂「只聞新人笑,哪聞舊人哭」,慕希聖現在是皇家的駙馬爺,此時春宵一刻值千金,就算你為他哭得肝腸寸斷,他也照樣過他的洞房花燭夜。  

  這話是顧硯津在心裡嘀咕著,開口仍好言好語地安慰她,「不喜歡你是他的錯,不是你,所以不要再為他傷心了。」他不值得。  

  「他說把我當妹妹,可我不要!」千乘迷冬根本就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,自顧自地哭得慘兮兮,說話語無倫次了起來,「我們認識這麼多年,我喜歡他,他也喜歡和我喝酒,所以,他是喜歡我的。  

  「每次我被迷鳥氣糊塗時,希聖都會安慰我:我剛開始接手千曲樓時,遇到混混挑釁,希聖也會保護我,為我解決麻煩。我常常藉著送酒去見希聖,他也知道……他知道我的心意,一直都知道,為什麼要把我當妹妹?為什麼他不早點告訴我呢?  

  「那樣的話,我就有時間去爭取,努力讓他喜歡我……但是,為什麼他要突然成親?讓我一點準備都沒有,讓我連和公主搶人的機會都沒有……不公平,如果他真的疼我,早該讓我知道親事才對啊……」  

  面對千乘迷冬連珠炮的話語,顧硯津沉默以對。迷冬對慕希聖的感情,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深,她對慕希聖的親事,除了傷心,更多的是不甘,和對慕希聖的埋怨。  

  「硯津……我以後該怎麼辦呢?我再也不可能和希聖在一起子,我永遠都沒有機會再和他喝酒了,嗚嗚……」她低低抽泣著,精神上的打擊以及身體上的疲憊,讓發洩後的她變得昏昏欲睡。靠在顧硯津的懷裡,溫暖的懷抱如同熏人入睡的迷香一樣,讓她漸漸平靜下來,紅紅的雙眼慢慢地閉上,嘴邊仍掛著不知所措的話語,「不能見希聖了……怎麼辦……希聖……」  

  「怎麼辦呢?」顧硯津喃喃地重複,看著滿臉淚痕的睡臉,疼惜地在她的額上印上一吻,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光芒,「你問我怎麼辦,我只想把你從慕希聖身邊奪走!既然慕希聖不珍惜你,另娶她人,從今往後,你就待在我的身邊,我絕不會讓你哭得這麼傷心。」  

  睡夢中的千乘迷冬彷彿聽到他的話,皺了皺眉,蒼白的唇抿出一道游移不定的弧度。  

  顧硯津輕吻她的唇,依然有著讓他陶醉的醉人味道。  

  「回家了,我的公主。」他背起疲憊沉睡的她,嘴角微微翹起。  

  從這一刻開始,迷冬將完全屬於他,誰也搶不走。  

  慕希聖,已經不是他的障礙了。  

  ***  

  頭有點昏,眼睛有點痛。  

  千乘迷冬緩緩地睜開眼,映入眼簾的是她漆成酒紅色的床。  

  奇怪,她記得之前她明明和顧硯津在回家的路上,怎麼會在自己的房裡醒來呢?  

  她轉過頭,突然被在床邊托腮沉睡的顧硯津嚇得心驚肉跳,一下子從床上蹦了起來,才發現她竟然拽著他的手,一起身就把他扯醒了。  

  「迷冬,精神不錯嘛!」他睡眼惺忪地看著她,嘴邊掛著讓人心跳加速的笑意,剛甦醒的嗓音低沉圓潤,比平時的清亮更加迷人。  

  「你──你──」千乘迷冬反射性地拉起棉被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,戒備地看著他,結結巴巴道:「你──怎麼會、會在這裡呢?」  

  顧硯津站起身,伸伸懶腰,這才說:「昨晚送你回來,一時太困,就在你的床邊打起瞌睡了。」  

  他還真是隨遇而安啊!  

  「是嗎?」她懷疑地瞅著他,然後緊張兮兮地問:「你……沒對我怎麼樣吧?」這傢伙有吃她豆腐的前科,雖然現在他們是朋友,但眼下這種情況,讓她不得不以「小人之心」度他的「君子之腹」!  

  而且事情很奇怪,因為慕希聖的親事,這幾天她鬱悶得輾轉反側都睡不著,昨天她去參加婚禮時心情還非常糟糕,怎麼會睡得那麼死呢?  

  「嗯──」顧硯津故意摸著下巴沉思,「你咬被子的樣子被我看到,我偷笑了兩下。」  

  千乘迷皋、的臉騰地一紅,嘴角抽動兩下,勉強地笑道:「沒嚇著你吧?」有點丟人。  

  顧硯津搖頭,然後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,長長地吁了一口氣,如釋重負。「既然你已經沒事,那我也該回去了。」  

  昨晚發洩之後,她今天的情緒穩定許多。  

  「嗯。」她點頭,想到慕希聖,心又一沉,胸口還是好難受。  

  顧硯津若有所思地低下眼,隨即向她頷首示意,往敞開的房門走去。  

  「硯津。」千乘迷久、突然喊道,他回頭對她挑了下眉,「謝謝你!」  

  謝謝他,在她難過的時候,陪在她身邊。  

  「好好休息吧!」顧硯津笑道,抬步踏出門。  

  沒一會,紅喜就匆匆忙忙地衝了進來,看到清醒的千乘迷冬,開心地大叫,「小姐,你醒了,我給你端洗臉水去!」  

  「等一下。」她拉住紅喜的手,「昨晚,顧硯津一直在我房裡嗎?」  

  「對啊,因為小姐一直拽著他的手不放,我都掰不開呢!」紅喜笑嘻嘻的說:「顧老闆真可憐,想回家都不行呢!」  

  原來是這樣。  

  千乘迷冬的臉開始燒了起來。她怎麼會死拽著人家不放呢?  

  這下子,所有的臉都在顧硯津面前丟光光了。  

  「不過,顧老闆人真好,一直守在小姐身邊,一步都沒有離開過哦!」紅喜補充道。她想到剛在門外遇到顧硯津,看見他兩個黑眼圈深得像墨印上去似的,肯定一夜都沒有睡好。嘿嘿,顧老闆對她家小姐真用心!紅喜歪著頭,盯著千乘迷皋、瞧。「他好像很擔心小姐呢!」  

  依她看哪,顧老闆八成是喜歡她家小姐,就像當初小姐喜歡慕大人一樣,可惜,慕大人娶公主了,害小姐傷心欲絕呢!  

  「我知道了。」她被紅喜「別有深意」的眼神盯得毛毛的,催促著,「你還不快給我端水來洗漱。」  

  「好的!」紅喜得令,乖乖地盡她丫頭的本份。  

  而千乘迷冬下床走到窗邊,看著陽光斜射通往大門的走廊上,顧硯津的身影正籠罩在生機勃勃的朝陽中。  

  這個朋友雖然酒量差、酒品怪,但為人不錯。  

  看在這優點的份上,她願意為他破例放寬交友標準,不會再亂灌他酒「刁難」他,也不會再以他一杯倒的酒量為恥了。  



第六章

  入夜的慕府,這兩日因為慕希聖和公主的大婚,到處掛著喜燈擺著紅燭,即使已是亥時,依然喜氣洋洋燈火通明。  

  一道黑色勁裝的身影,靈敏地從慕府西門外的高樹躍上圍牆,輕巧落地,巧妙地避開巡邏的守衛,快速地朝目的地──慕希聖居住的夕寧樓移動。  

  然後,黑衣人屏息靜氣,隱身於夕寧樓陰暗的一角,窺視凝聽著樓內的動靜。  

  夕寧樓的長廊上張燈結綵,窗格上貼滿「囍」字的新房異常的沉靜,房內的新人各自僵持。  

  慕希聖背對著永陽公主,獨立斟酒痛飲。  

  一身華服的永陽公主立於他身後,滿臉陰沉,這是他們成親的第二晚,慕希聖依然漠視她這個新娘。  

  「今晚,你想怎樣呢?」她高高地仰起下巴,故作不在意地問,雙手一直絞著衣袖。  

  「抱歉。」慕希聖放下酒杯,悶聲應道:「給我一點時間,好嗎?」  

  他以為他已做好準備,可真正面對永陽公主時,他卻心念著迷冬,無法全心全意地對待新婚妻子。  

  「你毋需抱歉,我知二皇兄將我許配給你,是出於政治考量,為了讓你毫無二心為他所用。」她走到窗口,看著天幕中的新月如勾一樣懸掛著,就像她的心一樣,不經意間懸掛在貌似溫柔卻無情的慕希聖身上,「所以,我從不期待你的真心,只是不曾想到你會如此敷衍我。」  

  慕希聖一驚,抬頭看向挺直著背的永陽公主。  

  「我聽聞你與一名女子感情甚佳,所以,這樁親事對你來說是場災難吧!」她的聲音變得有些低啞,「若你一直不願接受我,那麼,一開始為何不拒絕我的二皇兄,你效命的攝政王呢?」  

  就算明知她只是他們的一顆棋子,也希望能得到慕希聖的尊重和重視,而不是娶在家裡當擺設的花瓶。  

  她什麼都知道,而他卻一直敷衍、傷害她。  

  慕希聖緩緩地走到她背後,輕輕地把她摟在懷裡,歎了一口氣,「你錯了,四年前攝政王就向我提起這樁親事,只等你滿十八歲這年。」  

  「那為何如此對我?」一滴晶瑩的淚珠滑出她的眼眶,掉在他的手背上。早知他們會成親,那為什麼對她視若無睹呢?  

  「我無法完全放下她。」她的淚,燙到了他的心。  

  「那麼,我允許你再娶。」既然如此,何必擁抱她呢?  

  「不,我只娶你一人。」慕希聖扳過她的身影面對他,「我會努力忘記她,請你也忘記她的存在,可以嗎?」  

  永陽公主剛想回答,房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,打斷了她的話。  

  「有刺客!」  

  「快來人,保護大人和公主!」  

  「抓住刺客,別讓他跑了!」  

  慕希聖皺了下眉,安撫永陽公主道:「你待在房裡,別怕,我出去看看。」  

  他打開門,就見夕寧樓的小院內,有一個蒙面黑衣人,被幾個守衛包圍著。那黑衣人功夫不弱,憑借靈活的身手,赤手空拳與守衛纏鬥,幾下就擺脫守衛的包圍。  

  眼見黑衣人就要竄上圍牆逃逸,慕希聖二話不說,接過一名守衛的刀,攔住黑衣人欲縱身飛離的身子。  

  黑衣人險險地避開他的攻擊,對他的出現似乎有點吃驚。  

  當黑衣人的視線對上他的眼睛時,目光有些閃爍,不斷地閃躲著他咄咄相逼的攻勢。  

  此地不宜久留,他不想與慕希聖糾纏。  

  黑衣人的眼睛讓慕希聖覺得異常眼熟,見他不抵抗,反而時時逮著空隙就想溜,慕希聖雙眉一挑,動了真格,一刀定乾坤劈向黑衣人,想要制伏他。  

  「啊──」  

  黑衣人急於離開,一時慌亂被慕希聖砍中左手臂,悶哼一聲,忙不迭地扔下一枚煙霧彈,身影隨即從夕寧樓的小院消失。  

  「追!」慕希聖下令,遙望遠方遁逃的黑影。那雙眼睛……會是誰呢?敢來他慕府作亂,膽子不小!  

  一群守衛得令,衝出慕府,追捕逃走的黑衣人。  

  黑衣人出了慕府,一邊捂著左手臂上的傷,一邊熟練地在屋頂上飛竄,後有慕府的守衛窮追不捨,而傷口的血越流越多,他無法和他們進行長時間的追逐,否則人還沒有被抓到,就先失血過多身亡了。  

  四處張望適合的藏匿地點,黑衣人突然眼睛一亮,看向前方的建築,千乘酒莊建築錯落複雜、地下酒窖不少,可以暫時讓他藏身。  

  他從屋頂跳進小巷,撕下一片衣擺裹住血流不止的傷口,直到確定傷口的血暫時緩住不會出賣他的行蹤,他飛快地往不遠處的千乘酒莊跑去,在守衛追來之前,縱身躍進酒莊後院,進入地下酒窖。  

  在黑暗的酒窖外室中,黑衣人扯下面罩,剛想鬆口氣,處理傷口,暖黃色的燭火突然照亮整個房間,而他的背後被一尖物抵住!  

  冷颼颼的感覺瞬間爬上他的脊背,一道熟悉的女聲陰側惻地在耳邊響起,「不准動,否則我的匕首可不長眼睛。告訴我,你是誰?來我的酒窖做什麼?」  

  黑衣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悄悄地放了下來,低聲歎了一口氣,無奈的說:「迷冬,是我。」  

  是顧硯津的聲音!千乘迷冬大驚,端著燭台緩緩地移身面對,燭火照亮顧硯津因失血而顯得蒼白的臉,也讓她看到了他左臂上一片濕淋的血漬。「硯津,你受傷了?!」  

  天哪,這到底是什麼一回事?  

  為什麼他會一身黑衣受了傷出現在她的酒窖?  

  因為對慕希聖的親事耿耿於懷,她今天一直待在酒窖裡,剛剛檢查完才送來的新酒在酒窖的安置情況,拖著疲憊的身軀想回房休息,就被突然闖入的人影嚇到,怎麼也料不到這個半夜的不速之客竟然是顧硯津。  

  「嗯。」顧硯津苦笑,滿頭大汗。這下子該怎麼向她解釋呢?  

  「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千乘迷冬收起匕首,放進兜裡,然後抓著他的手擔憂地看著傷口,「你先和我回房,我幫你處理傷口,然後你給我好好地說清楚,否則,我會報官處理的!」  

  顧硯津只好乖乖地由著千乘迷冬將自己拖進她的房間,心頭卻烏雲籠罩。  

  今晚,他的行動真失敗,先是被慕希聖的守衛發現行蹤,然後又被慕希聖砍了一刀,現在避難沒選好地方,被迷冬抓了個正著,一向謹慎的他,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呢?  

  千乘迷冬把他送進自己的房間,正想去取清水、布條和藥箱,可一打開門,差點就被冒失的紅喜撞倒。  

  「紅喜,你半夜不睡覺,沖這麼快是趕著去投胎嗎?」她沒好氣地瞪了紅喜一眼,隨即關好門,不讓紅喜發現屋內的顧硯津,免得惹來一堆麻煩。  

  「小姐,出大事了!」紅喜大口大口地喘著氣,「外面來了兩個慕府的守衛,說要搜府,管家正攔著他們,你快去看看。」  

  怎麼?慕府的人無緣無故為何要搜她的酒莊呢?  

  「紅喜,你先去,我再加件衣服,馬上就來。」千乘迷冬一想到屋內受傷的顧硯津,忙支開紅喜,見她匆匆忙忙地往外跑,她才閃回房間。  

  顧硯津也聽到了紅喜的話,臉色有點沉。他們的動作可真俐落,這麼快就搜到千乘酒莊來了。  

  「你待在這裡不准走,若我回來見不到人,那麼,我當沒有你這個朋友。」千乘迷冬嚴肅地警告他,「你的傷先忍著,我很快就回來的。」  

  「去吧!」他笑了笑,非常配合地點頭。他知道她有很多疑惑要問自己,而他也知道這是避不開的,除非他想和迷冬斷交。  

  千乘迷冬得到他的保證之後,這才放心前往大廳,就見慕府的兩名守衛正和管家吵得不可開交,守衛氣勢洶洶地想要搜府,管家和幾個門衛攔著不讓他們搜。  

  「大半夜的,吵什麼?」她不悅地喝道,斜睨著那兩個慕府守衛,「敢問兩位大哥,這麼晚來千乘酒莊訂酒嗎?很抱歉,請天亮後再來。」  

  「我們是奉慕大人之命追捕刺客,刺客在這附近消失蹤跡,可能藏身酒莊內,請讓我們仔細搜一搜!」  

  「哼,笑話,你們的意思是我的酒莊窩藏刺客嘍?」千乘迷冬瞇起了丹鳳眼,一簇細小的火焰在雙眸裡燃燒。  

  「不是,我們只是想把刺客找出來,如果他在酒莊內,對你們也很危險。」  

  說得好聽!  

  「那麼,請問你們有搜查狀嗎?若沒有,小心我到官府告你們半夜私闖民宅,意圖不軌!」就算一身黑衣的顧硯津可能就是他們要找的人,但在她還沒有問明一切原委前,她會由著他們去搜才怪呢!  

  「慕大人可是當朝的侍御史,他有權監督京城內的一切,他的命令,就是搜查狀!」  

  這麼囂張,一點都不給她面子!  

  「你們當千乘酒莊是什麼地方啊?我的酒莊內可有一批要進獻皇宮的御酒,你們莽撞的行為已經嚇到我的酒,如果你們執意搜查,破壞藏酒的氛圍,到時影響酒的口感和味道,這個責任由你們慕府承擔!」千乘迷冬嚴詞以對,「還有,若搜不出所謂的刺客,擾民之罪我非告不可!」  

  兩名守衛面面相覷,衡量一下利弊,最後只好放棄,「那麼,若有發現可疑人物,請通知慕府,我們就不打擾了。」  

  她這才鬆了一口氣,要大家都去休息,然後帶著所需的物品回房。  

  ***  

  千乘迷冬一語不發地清理著顧硯津的傷口。  

  他的傷應該是被刀砍的,有三寸多長,傷口兩邊的皮都裂開了,顯得觸目驚心,而血一直往外湧,必須先把傷口縫合才能止住血。  

  唉,還好只是皮肉傷,沒有傷到筋骨,否則左手臂非廢了不可。  

  他不是一個單純的書鋪老闆嗎?為什麼這種傷會出現在他身上呢?  

  而他很可能就是慕府守衛口中的刺客,這又是怎麼一回事?  

  千乘迷冬在心裡嘀咕著,但暫時沒空問他,只想先把這個看起來很礙眼的傷口處理掉。  

  顧硯津的臉色依舊慘白,心思百轉千回,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說明一切。他小心翼翼地注視表情凝重的她,見她從藥箱裡取出針線,動作嫻熟在他的手臂上穿針引線,痛得他當場齜牙咧嘴。  

  「迷冬,你真的會縫傷口?不是該先麻醉嗎?」顧硯津的額上冷汗直冒,千乘迷冬引針穿過他的肉,然後緩緩拉過長長的血線,看得他心驚肉跳。  

  「當然,你若知道痛,下次就不要讓自己受傷。」千乘迷冬冷冷地回他。前兩年她為了學習製作藥酒,花了兩個月向名醫求教,瞭解各種藥酒所需的藥材及功效,也順便學了一些外傷處理方式,沒想到她當大夫的第一個病人會是顧硯津。  

  他敢肯定,迷冬是故意的。  

  不過,比起以前承受的傷,眼前的痛根本不算什麼。  

  所以他也不再喊痛,默默地忍受著,然後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迷冬身上。看著她清艷的臉蛋瀰漫著一層淡淡的擔憂之色,晶亮的眼眸正專心致志地盯著他的傷,無比認真地把裂開的傷口一寸寸地縫合,她的手已經沾滿了他的血,臉上卻沒有絲毫恐懼。  

  以前,不管他被抽打得皮開肉綻,還是被拳頭揍得鼻青臉腫,都沒有人像迷冬這樣認真為他處理傷口。爹和師父一樣,最多扔給他一瓶藥膏,由著他自生自滅。  

  記得被爹用籐條鞭打那次,他滿身是傷,全身痙攣,關在冰冷的地下室,後來發起高燒,在傷痛的冰火兩重天裡煎熬,那是他第一次接近死亡。他以為自己會死掉,像融化在黑夜中的影子一樣,無聲無息地死去,後來,守門的見他可憐,扔了藥膏給他,還給他一碗苦死人的湯汁,他就那樣活了過來。  

  而今天,只不過被刀砍了一下,不是很痛,只是流了很多血,讓他有點昏眩。  

  她為他縫合傷口所引起的痛,像一陣熱流從傷口湧進他的心口,痛的感覺變成熱燙燙的氣流,溫暖了他的心。  

  迷冬……她是第一個如此貼近他的人,第一個讓他嚮往、想擁有的人,第一個讓他想證明自己存在的人,她不經意間已經給了他許多的感動,令他再也放不開她了。  

  「好了。」千乘迷冬長長地吁了一口氣,洗淨手後,把一套衣服遞給顧硯津,「這是迷鳥以前的衣服,可能有點小,你先換上。」然後,再好好地說明一切原委。  

  顧硯津回過神,看到不知何時已經被上好藥、包紮好的手臂,向她報以感激一笑,接過她手中的衣服,有點為難地說:「你能幫我穿上嗎?我的手不大方便,呵呵。」  

  她撇了撇嘴,沒好氣地拿起剪刀,兩三下把他那身滿是血腥味的黑衣剪個破爛。  

  她的「率直」舉動,嚇得他縮了縮腦袋。看來迷冬從發現他闖入,到現在累積的火氣一定很大。  

  給顧硯津換衣服,不可避免又看到他背部縱橫交錯的疤痕,千乘迷冬沉默了一下,然後放輕動作,為他穿好衣服。  

  「現在,可以告訴我一切了吧!」  

  她坐在他對面,表情沉重。  

  「你想知道什麼,就問吧!」顧硯津十分合作,只要她問的問題,他都會回答的。  

  「慕府追捕的刺客是你嗎?」千乘迷冬開門見山地問。  

  「是的。」他輕輕地點頭,子夜的風從半敞的窗溜進,帶著一絲絲的冷意,讓他冷不防地抖了兩下,燭光下的俊臉毫無血色,白如月光。  

  聽到他毫不猶豫地承認,她愣了一下,然後起身越過他,走向窗口,把窗關牢,背對著他沉聲問道:「你去慕府是為了什麼?」  

  「查明一件事。」她貼心的舉動,讓顧硯津蒼白的臉綻放出一記溫暖的笑意,迷戀地望著她優美的身影。  

  她皺了一下眉,緩緩地回身,猜測,「和希聖有關嗎?」  

  「嗯,和你也有關。」  

  「到底是什麼事情?」  

  「慕希聖和永陽公主成親的真相。」  

  真相?難道希聖娶公主有什麼隱情嗎?  

  顧硯津的話一下在她的腦中炸開,她忙不迭地坐回他對面,態度變得緊張兮兮。「你到底查到了什麼?」除此之外,他無緣無故去查這事,有什麼目的呢?  

  「迷冬,你還記得喝完慕希聖的喜酒後,你對我說的話嗎?你說如果早點知道慕希聖的親事,你就會努力去爭取。」顧硯津沒有馬上回答她,反而談起了她哭得慘兮兮時說的話。  

  千乘迷冬撇開頭,不願正視他,咬了下唇,才不情願地點下頭。  

  她是不甘心,可是發洩之後,她已經放開了,因為她明白和希聖永遠都不可能,沒有開始,也沒有結束,他們雨個的結局就是這樣的莫名其妙,只留她滿心傷感罷了。  

  「迷冬,你仍然有機會去獲得慕希聖的愛。」他伸出未受傷的右手,撫向她的臉,讓她面對自己。  

  千乘迷冬聽到這話,呆愣地看著他。「你這話是什麼意思?」  

  「我聽到慕希聖和永陽公主的談話,他是被攝政王逼著娶親的,而且,慕希聖對公主說,他放不開你,只要你不放棄,現在開始努力爭取,仍然可以得到他的愛。」  

  顧硯津的聲音很輕,卻像巨雷一樣劈在了她的心上。  

  她的雙手緊緊地攥緊,不敢置信地看著他,也不敢相信他說的話。希聖真的放不開她嗎?可那天她去求證他和永陽公主親事時,他明明一點都不在意她,還直接給她喜帖邀請她參加婚禮,更在她失魂落魄要離開的時候,向她討祝福呢!  

  不可能的,希聖親口說只把她當妹妹,怎麼可能向公主說他放不開她呢?  

  可是,這是顧硯津冒著生命危險獲得的信息,還用那麼輕柔、誠懇的口氣告訴她,不可能是在騙她。  

  然而,聽到他要自己努力去爭取希聖的愛,她的心為何不是欣喜,而是沉重呢?  

  她和希聖的事,顧硯津不應該管的!  

  「為什麼你要去查呢?這對你有什麼好處?」千乘迷冬有點生氣地質問。她的事情不用他操心,而且她已經不想再和慕希聖有關係了,為什麼他還要告訴她這些?  

  「因為哭得慘兮兮的迷冬很不甘心,因為慕希聖的親事讓迷冬傷透了心。」顧硯津的眼睛炯炯發亮,凝視著面色不悅的她,嗓音溫柔而迷人,「我想要讓你知道,你喜歡的慕希聖並沒有討厭你,我想要讓你明白,你仍然有機會去和公主競爭。如果你那麼放不下慕希聖,與其獨自傷心,不如奮力一搏,那麼,你就不會遺憾自己和慕希聖的感情就此結束。我以為我去查這些事情,你會開心,可你反倒生氣了,是我做錯了嗎?」  

  他的話徹底震撼了千乘迷冬。  

  她哭著向他發洩的話,他都記在了心裡。她悲傷痛苦的模樣,他都看在了眼裡。而今,居然一點都不知會她,夜闖慕府,就是為了讓她明白她和希聖還有可能!  

  但自己卻咄咄逼人地質問他,讓他以為他做錯了事惹她生氣。  

  他們明明只是朋友,為什麼他會這麼在意她、不惜冒生命危險為她做這樣的事情?  

  顧硯津手臂上觸目驚心的傷突然浮現在腦海裡,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。如果那一刀不是砍在手臂而是脖子上,那他已經沒命了。  

  就算僥倖沒死,或者被慕府的人以刺客的身份逮捕,後果也不甚樂觀。  

  慕希聖已經是永陽公主的駙馬,這是個事實,誰也無法改變。  

  她也已經接受,他,何必為此涉險呢?  

  「不,你不是做錯。」千乘迷冬閉上了眼睛,慢慢地平復因為顧硯津而混亂的心,然後倏地睜開眼睛,板起了臉,「而是多管閒事,我和慕希聖已經結束,從今往後,我也不會再去找他比酒了。你現在馬上給我躺好休息,沒有我的允許不准踏出這個房間。」  

  沒有等顧硯津反應,她拿起他夜闖慕府的證據──血漬黑衣以及清理過的血水,走出房間,她要把這些毀屍滅跡,當他今晚沒有去過慕府。  

  望著她的背影,顧硯津揚起了嘴角,眼裡閃著詭異的光芒。  

  這下子,她該對慕希聖徹底死心了吧?

27

主題

51

回帖

246

積分

管理員

積分
246
 樓主| 發表於 2023-5-26 22:56:59 | 顯示全部樓層

第七章

  翌日,天濛濛亮,千乘迷冬就秘密地把顧硯津送回硯書坊,免得慕府的守衛真弄來搜查狀來個回馬槍,把他逮到就麻煩了。  

  顧硯津手臂的傷需每日換藥處理,以他的情況很難獨自做到,若求助他人,那他夜闖慕府的事極可能曝光。  

  因此,她把人送到硯書坊後,有點放不下地特別交代,「以後晚上像之前練酒那樣,到我家報到,直到你傷口完全復原為止。」到時,他手臂上也會留下像背部一樣醜陋的疤痕。想到這裡,她臉色一黯,心微微下沉。  

  顧硯津對自己的痛苦遭遇看得極淡,所以她永遠都無法想像,他曾經承受過怎樣的痛,才會讓他對自己的傷如此不在乎。而她,從見過他背部傷疤的那一刻起,就情不由己地為他心疼,有一種想把那礙眼的疤痕抹平的衝動。  

  「你在擔心我嗎?」顧硯津問轉身要離開的千乘迷冬。  

  他站在硯書坊後門的巷口,雙眼閃爍著熠熠光彩,望著在晨光薄霧中略顯朦朧的身影。  

  「你,不要想太多。」她僵了一下,有點不自在地回道。想到他夜闖慕府的緣由,她皺了下眉頭,回頭威脅地盯了他一眼,「不要再輕舉妄動。」免得下次腦袋直接被砍下了,到時候就算是神醫,也無法讓他活過來。  

  「嗯。」顧硯津頷首微笑。反正他知道迷冬為他擔心就好,這代表著他在迷冬心裡的份量越來越重了。  

  千乘迷冬離開之後,許久未見的千乘迷鳥就登門造訪,找到正在硯書坊二樓處理事務的顧硯津。  

  「硯津,新稿你看一下。」他把一大疊書稿堆在顧硯津面前,然後對著他擠眉弄眼,「一段時間不見,你和迷冬怎麼樣了?一  

  這段時間他忙著閉門寫新書,昨天出關,才聽聞慕希聖和公主大婚的事情,心中就有了疙瘩,不知道迷冬反應如何?  

  「朋友。」顧硯津淡淡地回答,一邊翻看著他的新作。  

  「哇,你竟然和迷冬成了朋友,沒有被她灌酒嗎?」千乘迷鳥不信,非常八卦地搬來椅子坐在顧硯津身邊,等著聽第一手消息。以他一杯倒的酒量,有這麼容易和迷皋、打成一片嗎?  

  「你覺得呢?」顧硯津模稜兩可地掃了他一眼,決定不提供多餘的訊息讓他嚼舌根,免得他又開始在他面前誹謗千乘迷冬。  

  「不管有沒有,我都覺得喜歡上迷冬那個怪物的你,也是怪物。」千乘迷鳥若有所思地搖頭晃腦,然後停頓了一會兒,張了張口,欲言又止的說:「那個,硯津,我問你,那個……」  

  「吞吞吐吐想問什麼?」顧硯津狐疑地看著他。這傢伙一向口無遮攔的,今天是怎麼了?  

 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豁出去了,「迷冬對慕希聖成親的反應如何?」反正他只是幸災樂禍地想知道迷冬受的打擊大不大啦!  

  「哼,沒想到你也會關心她啊!」顧硯津再掃千乘迷鳥一眼,頗有自信地道:「放心,有我在,她總有一天會忘記慕希聖的。」  

  是嗎?聽顧硯津所言,迷冬現在還是很在意慕希聖的吧?  

  「哦──」他拖了個長長的音,隨後有點不是滋味地嘮叨,「那個女人腦子有問題,只會虐待我,還不准我回家,沒想到你和她認識不久,她就開始接受你,好像和你很親近,真叫人火大……」  

  他這個哥哥在迷冬面前,真的太沒有威信了!  

  顧硯津不理會他的怨念,專心看稿,當瞄到熟悉的「迷冬姑娘」再次出場,他挑了下眉,冷聲道:「迷鳥,不准再用迷冬的名字了。」  

  他可不允許迷鳥繼續這樣「糟蹋」迷冬。  

  「不行!」千乘迷鳥一聽,激動地站起來,算起了他和妹妹的舊賬,「迷冬害得我有家歸不得,這筆賬,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!」所以他還會一直在書裡虐待迷冬出氣。  

  「除非你這本書不出。」顧硯津擺出精明的商人嘴臉,「你想我會繼續看著喜歡的人被你抹黑形象嗎?」  

  迷冬果然把顧硯津帶壞了,竟然也跟著開始欺負他,太過份了!  

  「硯津,你真是有異性沒人性!」千乘迷鳥哀怨叫道,大手拍向顧硯津,手掌正好落在他手臂的傷口上。  

  「啊──」他吃痛的倒吸一口氣,眉頭緊皺,隨即恢復常態,沒好氣地送千乘迷鳥一記白眼。「就這麼決定了。」  

  千乘迷鳥有點奇怪地點頭,瞅了瞅顧硯津,雖然滿腦子疑惑,不過還是回他的美人窩風流去了。  

  當他走出硯書坊,這才伸出手在鼻下嗅了嗅,聞出是血和藥混雜的腥味,他忍不住回頭望向二樓。顧硯津受傷了嗎?  

  ***  

  當晚,顧硯津依約前往千乘酒莊,如練酒時一樣,夜宿西院客房中。  

  千乘迷冬一忙完酒莊內的事,就來給他換藥,看到被血染紅的紗布,她狠狠地瞪他,心底一陣火氣直衝腦門。「我不是要你小心傷口嗎?怎麼會弄成這樣?」  

  才第一天耶,他就有本事把已止住血的傷口弄得「血流成河」!  

  他想把這隻手廢掉嗎?還是嫌她太閒,想把傷口撕開,再讓她從頭縫一遍啊?  

  「不小心被迷鳥碰到的。」迷鳥那一掌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傷口,不知道縫線有沒有被他拍斷?  

  「那只死鳥!」她低聲咒罵,小心翼翼地拆開紗布,臉色變得更加難看。  

  縫合的傷口斷了四五針線,裂開的部份已經被血糊住,一片血肉模糊的慘烈樣……唉,得重新縫一下。  

  果然。他心下歎氣,就見迷冬把傷口清理乾淨之後,毫不客氣地飛針引線,動作迅速彷彿在修補衣服被鉤壞的口子,在他痛得咧嘴的情況下,再度縫合好傷口。  

  她的狠勁讓他暗暗佩服,縫線和灌酒,一樣俐落。  

  「迷冬,謝謝你。」被當人肉衣服縫補的顧硯津,含笑向施針者道謝。  

  望著近在咫尺的心上人,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酒香,他著迷地深吸一口氣。這醉人的香氣,聞多了真會上癮。  

  「真要謝我的話,就別讓我第一次行醫就失敗。」千乘迷冬冷哼,一邊動手纏繞著新紗布。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,想讓她做白工嗎?  

  第一次行醫?  

  原來他又成了她的實驗品,真是榮幸。  

  這讓他想起,作為迷冬練酒計劃第一個實驗品的迷鳥,他們兄妹之間奇怪的心結,讓他忍不住提出疑惑,「迷冬,你和迷鳥到底有什麼恩怨?今天收到迷鳥的新稿,可憐的配角又是你哦!」  

  又毀她形象了!  

  「死花鳥,我這次非給他加三壺酒不可。」她氣呼呼道,手卻輕巧地在紗布上打個蝴蝶結。  

  「哼,我和他能有什麼恩怨啊?還不是他小心眼愛記恨,也不想想我都是為了他好嘛!知道他酒量差,就特地為他量身打造『酒神養成計劃』,誰料那只不知好歹的臭鳥半路落跑,害我前功盡棄,還得扛起家業!我都沒來得及和他算賬,他還好意思每次在書裡拿我開刀!」越說越火大,越想砍了那隻鳥來泡酒喝!  

  看來,迷冬對迷鳥也是滿肚子的怨念。  

  「那是因為迷鳥怪你害得他滴酒不沾。」顧硯津整整衣服,喝了一口她帶來的清茶,道出以前從好友口中問出的原因。  

  她害他滴酒不沾?真個大笑話!  

  「原來他在怪我這個啊?哈哈……」千乘迷冬突然大笑,好不容易止住狂笑後,一臉鄙夷地掀哥哥的老底,「那是他沒用,沒完成我的『酒神養成計劃』,最後反而一看到酒就吐個天翻地覆,這樣子他哪敢碰酒啊!身為釀酒世家的繼承人,碰酒就吐,全天下有比他更丟臉的人嗎?」  

  明明是他自己沒本事,怎麼可以怪她呢?  

  原來是這樣。顧硯津的額頭冒出圓滾滾的冷汗一顆顆,終於明白千乘迷鳥對千乘迷冬咬牙切齒的原因了。  

  可憐的迷鳥,他敬獻十二萬分的同情。  

  想到今天迷鳥關心的問題,他問:「迷冬,你討厭迷鳥嗎?」  

  「當然,有這種哥哥很丟人的。」千乘迷冬古怪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,「你今天怎麼老問他的事情啊?」  

  「今天他問起你的事。」顧硯津頓了一下,在心裡思量了一番,才道:「因為慕希聖成親,他滿擔心你的。」  

  那隻鳥懂什麼啊?她的眼神一黯,倏地板起臉,霍地起身背對著顧硯津,聲音有點僵硬。「關他什麼事!」  

  為什麼要一再地提起慕希聖的事情?為什麼連那只不負責任的花鳥也要來攪和?  

  一聽見這名字,就彷彿在她假裝平靜的心湖投下一顆搗亂的石子。  

  瀰漫著藥味的客房,氣氛一下子冷凝。  

  桌上的燭火,燈芯燃燒著,細微的滋滋聲突然變得響亮。  

  窗外隨風擺動的樹影發出沙沙的聲音,使房內顯得更加寂靜。  

  顧硯津望著她好一會兒,浮綠如茶的綠衣,在燭火的照耀下,顯得幽深迷離,柔長的黑髮完全蓋住了她孤單的背,就像把她淹沒在黑影中一樣。每次她不願面對某件事情時,都會以背對來逃避,給他一個充滿疏離感的背影。  

  「唉。」顧硯津歎了一口氣,眼中閃過一抹瞭然,「迷冬,迷鳥只是關心你而已,而你,真的還放不下慕希聖吧?」  

  「我不想再聽到這個的名字。」她倔強地咬著唇,聲音不自覺地揚高,「不管是你,還是迷鳥,都不要再提慕希聖的事了!」  

  「為什麼你不敢面對呢?」顧硯津輕聲歎息,等到她不怕聽到慕希聖的名字時,他才能完全放下心。  

  「要不要面對是我的事情。」千乘迷冬忍無可忍地回過頭,對他大吼,「好好養你的傷,不要多管閒事!」  

  顧硯津一愣,有點受傷地看著她,無奈地苦笑。「迷冬,我只是喜歡你,所以才會不由自主地在意你的事情。」  

  「呃?」她被他突然的表白嚇了一大跳,呆若木雞地圓瞪著眼睛。顧硯津說喜歡她?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?  

  「迷冬,不要用這種驚慌的眼神看我。」他緩緩地朝她伸出手,輕撫著她的臉頰,「我不想你一直為慕希聖鬱鬱寡歡,我好想那個充滿活力和熱情的迷冬,我──」  

  「不要再說了!」千乘迷冬猛地拍開他的手,退後兩步叫道,「你好好休息,我走了。」然後飛也似的離開客房,把他的話遠遠地甩在腦後。  

  「唉。」顧硯津輕聲歎息,眼瞼低垂。他的感情,迷冬會願意接受嗎?  

  ***  

  千乘迷冬強迫自己把他那晚的告白當成耳邊風,絕不要記掛在心。  

  因為慕希聖,她的感情一片混亂,在她還沒完全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前,她不想和顧硯津有超出友情的感情,那會讓她不知所措,也不知如何面對他。  

  所以,她如往常一樣,把顧硯津當成朋友,用心地照顧他的傷。  

  半個月後,顧硯津的傷拆線結痂了,不久就能完全復原。  

  這天,又到了千乘迷冬巡視千曲樓經營情況的時候,顧硯津待地來千曲樓找她。她正在查看賬冊,見顧硯津來,只淡淡地吩咐掌櫃倒茶伺候。  

  時值谷雨時節,天氣轉溫,敕揚城內去年嚴冬所積之雪,在晚春時候皆融雪成水,千曲樓院中的海棠盛開,白色花影綽約多姿,伴著輕風吹來一陣陣迷人的香氣。  

  而今天的她穿著一身如海棠花般白淨的長裙,端雅大方,專心地看著賬冊,長長的黑絲滑過她認真優美的側臉,一旁的顧硯津則陶醉不已地看著她。  

  這樣的迷冬不同於灌酒時的張揚,有著一種讓人心安的沉穩,讓他不知不覺地想要依靠,給他的心找一個最好的停靠港灣。  

  迷冬對他的逃避,他是知道的,所以,自那晚表白之後,他也沒有再提,而是如她所願,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。  

  但,他也只能讓迷冬任性到今天了。  

  「迷冬,我的傷多虧有你照顧,才好得這麼快,為了表達我的謝意,奉上小小薄禮,請笑納。」他見迷冬已看完手中賬冊,這才出聲,並遞上錦帕包裹的書籍一本。  

  「不客氣,我們是朋友嘛!」她不甚在意地說,但還是好奇地接過,打開錦帕一看,立刻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,興奮得差點跳起來,「天哪,你怎麼弄到的?!」  

  這本《北山酒經》,闡述了較大規模釀酒作坊的釀酒技術,不但介紹釀酒的發展史,還收錄了十幾種酒面的配方及製法,更包括她很感興趣的藥酒泡製。  

  以前曾經聽爹說過這麼一本奇書,可是它出自遙遠的東方大陸,難覓其蹤,今日顧硯津卻送來她手裡,突獲至寶,叫她興奮異常。  

  千乘迷冬迫不及待地翻開,如饑似渴地盯著書上的字看,自從慕希聖成親之後的鬱悶之心,一下子變得激情澎湃,雙眼亢奮地閃爍光彩。  

  天哪!顧硯津真的太厲害了,居然能買到它,這份謝禮比翡雪山還要重呢!  

  「你喜歡就好,這是我承諾過你的事情。」他微笑,心滿意足地看著因為《北山酒經》而重展笑容的她,好久沒有看到她這麼有精神的笑臉了。  

  「謝謝你,我太喜歡了!」千乘迷冬開心地抓著他的胳膊大叫,一下子忘記之前自己刻意和他保持距離,只想和他分享美夢成真的激動,「我曾經幻想過自己飄洋過海去東方大陸,然後千辛萬苦地找到這本書呢!以前爹提起的時候,我還常常作夢夢到,想不到我竟然這麼快就得到它,太不可思議了!」  

  顧硯津之前送她《酒譜》道歉示好,並承諾會為她收羅各式各樣的酒書與配方,果然並不是敷衍了事。  

  隨著兩人距離變近,她身上的酒香驟然強烈,醉人的味道讓他情不自禁地深呼吸,吸取她特有的味道,緩解自己對她的急切渴望。  

  「你開心就好。」顧硯津含笑道,手悄悄地攬住她的腰,讓她更貼近自己。  

  「硯津,走,我請客。」千乘迷冬大聲宣佈,然後拖著他往千曲樓的雅間去,「慶祝我得到寶貝,我們喝一杯!」  

  「喝一杯?」顧硯津由著她拉著走,卻不自覺地抽了下嘴角。他一杯酒就倒後,迷冬要怎麼慶祝呢?  

  「放心啦,不會灌你酒的!」她非常豪氣地拍著他的肩膀,開玩笑的說:「看來你受傷對我也很有好處哦,我不介意以後當你的專屬大夫。」  

  「這是我的榮幸。」顧硯津頷首微笑,看著她神采奕奕的模樣,如同冬日的暖陽,把他的目光牢牢抓住。  

  在千乘迷冬的吩咐下,好酒好菜很快就擺滿了桌。  

  「這一杯,為了《北山酒經》!」  

  「這天杯,祝你康復!」  

  「這一杯,祝我美夢成真!」  

  「這一杯,很高興認識你!」  

  她找回暢飲的快感,興致勃勃地為了各種理由敬顧硯津酒,雖然顧硯津一杯酒都沒有碰,但她還是喝得很盡興。  

  自從參加慕希聖的喜宴後,她很久沒如此酣暢淋漓地放肆痛飲了,當一杯杯醇香辛辣的「喜塵」入喉,火熱的感覺從喉嚨蔓延到全身,喚醒了她全身的熱血,也讓她的心慢慢地恢復以往的溫度。  

  這是慕希聖最喜愛的=吾塵」,她曾經很想用此酒和他比個高低。然而在他的喜宴上,她卻覺得這酒苦澀如黃連。  

  而今,在顧硯津的面前,她開懷暢飲,找回失去的快樂,這才發現「喜塵」原來還是如此的美妙。  

  顧硯津,謝謝!  

  「這一杯,為我們永遠的友情而干!」  

  飲酒詞剛落下,她舉杯欲飲,不料,卻被顧硯津攔住。  

  「怎麼了?你也要喝嗎?」千乘迷冬愣了一下,望著坐在身旁突然一臉凝重的他。  

  「迷冬,你該知道,我不要永遠的友情。」顧硯津握住她的手,「不要再逃避我的感情,好嗎?」  

  可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,不管是與顧硯津的感情,還是對慕希聖的無法忘懷。  

  「那你要我怎麼做呢?」看著被他握著的手好一會兒,她才低聲問道:「我該怎麼辦呢?」  

  「試著接受我,就好。」顧硯津溫柔地說,「不管你要多久才能徹底把慕希聖忘掉,我都會等你的,只要你願意接受我的感情,給我機會。」  

  望著他深情卻小心翼翼的眼眸,她的心猛地揪在了一起。那個一開始愛放肆「偷襲」她的顧硯津,從何時開始,對她的態度竟然變得如此謹慎呢?  

  「也許我錯了,我不該被希聖飲酒的模樣吸引,我甚至不明白為什麼喜歡他,只覺得和他在一起,我永遠都會有期待,期待著他和我比酒,期待著我贏過他,慢慢地就成了習慣。可當有一天這種習慣突然被打破,不能再對他有期待時,我才會這麼失落吧?」面對這樣的顧硯津,她不由自主地道出自己的迷惑,「硯津,可我對你卻沒有這樣的期待。」  

  因此,她不知道要怎樣接受他的感情。  

  「錯了,迷冬,你真的大錯特錯!」他一把抱住迷惘的千乘迷冬,「你可以期待我,期待我和你一樣千杯不醉,期待有一天我和你舉杯暢飲,期待我和你釀出絕世美酒。迷冬,就像我期待你能喜歡上我一樣,把對慕希聖的期待,放在我身上,可以嗎?」  

  其實他完全可以強勢地掠奪她的感情,而不是這般患得患失地請求。  

  她真的可以期待他嗎?  

  「硯津……」她緩緩地退出顧硯津的懷抱,「那麼,請你讓我刮目相看吧!」  

 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,就見千乘迷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掠起一杯酒,動作嫻熟地灌進他的口中。  

  「迷冬──」顧硯津傻眼,低低地喊了一句,就咚的一聲趴在桌上。  

  唉,還是沒有長進的一杯倒。  

  千乘迷冬托著下巴,傻傻地看著醉酒的他,眉目深刻得讓人無法忽視,抿緊的薄唇形成不甘心的弧度,而他的手,卻緊緊地抓著她的手,就算沉沉醉倒也不願鬆開一分一毫。  

  從什麼時候開始,他們兩個竟然糾纏成今天的這副模樣呢?  

  他的「期待說」讓她很心動,而她,又該如何回應呢?  



第八章

  千乘迷冬吩咐掌櫃照顧好醉酒的顧硯津,沒有等他醒來,她帶著滿心的不確定和對他的迷惑,一個人飄飄忽忽的離開了千曲樓,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摘星閣的大門前。  

  她該不該接受顧硯津呢?  

  為什麼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,她會忐忑不安呢?  

  從認識到現在,從他身上,她看到好多的困惑,完全無法猜透他的心思,就像她完全不懂他對自己的喜歡從何而來?  

  而他卻時不時地揪住她的心,讓她為他掛心……  

  正要出門的千乘迷鳥看到杵在門口的妹妹,聞到她身上的酒味,差點反射性地躲了起來。  

  但見她一語不發專心發呆,他這才蹭過去,咳嗽兩聲引起她的注意,然後故意惡聲惡氣的說:「你是來找我回家的嗎?」  

  千乘迷冬回過神,愣愣地看了他好一會兒,仰首中氣十足的道:「如果你能喝完我罰你的三十五壺酒,隨時可以回家。」  

  「我還是繼續離家出走好了。」他暴跳三尺,瞪著千乘迷冬,「那你來這邊幹麼?」  

  不會是特地來告訴他累積的酒壺數吧?  

  雖然每年年底她都會派管家通知他這件事,然後問他要不要回家,但現在才新年春末,而且沒道理由迷冬親自前來啊?  

  她努了努嘴,咬了咬唇。她怎麼會鬼迷心竅跑來摘星閣找這隻鳥商量呢?  

  「不說拉倒,我要走了!」他沒好氣地說,但心裡有些詫異,迷冬向來心直口快,對這個他這個哥哥毒言毒語一向不少,今日怎麼會吞吞吐吐的,一點都不像以前的迷冬。  

  「等一下。」她忙不迭地拉住千乘迷鳥,然後一隻手不自覺地捲著長髮,撇開臉,咕噥道:「想問你一點顧硯津的事。」  

  「咦?」千乘迷鳥興味地挑起眉,「該不會是要告訴我,你已經喜歡上他了?」如果是這樣的話,那顧硯津真的太厲害了,這麼快就能搞定他妹妹!  

  「不是啦!」千乘冬臉猛地一紅,低著頭嘀咕,「因為他說喜歡我,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,我對他又不瞭解,所以才來問你。」  

  誰叫迷鳥是她的哥哥呢?爹娘風流去了,也不知何時歸國,她又找不到可以商量的對象,而這隻鳥又和顧硯津是朋友,她才會跑來這裡找他。如果他敢藉機消遣她的話,她會快馬加鞭趕回酒莊,再給他加上五壺酒,讓他永遠都別想回家!  

  「原來如此。」他恍然大悟,馬上伸出五個手指,「減去五壺酒,我就把那傢伙的怪癖告訴你!」  

  「不要!」她白了他一眼,轉身就走。竟然趁火打劫,估計他狗嘴裡也吐不出象牙來。  

  「欸!」千乘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,「算了,看在你是我唯一妹妹的份上,我大發慈悲地告訴你,顧硯津他是很喜歡、很喜歡你的,和他做了這麼多年朋友,我第一次見他動心,雖然動心的對象並不怎樣──」  

  千乘迷冬一個冷眼射過去,讓他冷不防地打個哆嗦,自動吞下當面誹謗的話。  

  「總之,顧硯津除了酒量差這個毛病外,是個精明內斂穩重可靠的好男人,你要好好地把握哦!」反正兩個都是怪物,湊一塊兒得了,不然,按迷冬的標準,以後真嫁個酒鬼可就慘了。  

  他說的她都知道,可她想知道的不是這些,她想瞭解那個不為人所知的顧硯津。「他家裡情況怎樣?」  

  「呃?」千乘迷鳥頓了一下,看著她迷茫的表情,他皺了皺眉。「奇怪,沒聽他說過家裡的事,他好像一直是一個人。我說,迷冬,你該不會在考慮要不要嫁他吧?不然問他家裡情況幹什麼?」  

  「不是,隨便問問不行嗎?」連迷鳥都不知道,怎麼會這樣呢?  

  「可你不像是隨便問的啊?是不是怕他家裡人反對?」  

  「你別亂猜好不好?」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這麼在意顧硯津的背景,只是在他道出對她的感情之後,她就有點患得患失,忍不住會想到之前的種種疑惑。  

  「你對硯津,似乎感覺很不錯。」千乘迷鳥開始挖八卦。  

  「不關你的事,我走了。」千乘迷冬不理會他的問題,拍拍屁股走人,心裡卻有種莫名的不安。  

  不關他的事?那她來問他幹什麼啊?  

  「這個女人──」他在原地氣得跳腳,咬牙切齒地看著妹妹的背影。竟然利用完他就一腳踢開,哼,等著瞧,下一本書他絕對會把她寫成混世大魔女!  

  ***  

  雪鬢雲鬃的白馬奔馳於碧空下、綠茵上,發出清脆的馬蹄聲。  

  巍峨的雪山,郁蔥的樹林,廣袤的草原,寬闊的牧場,一幅天高地廣的邊疆風情圖,呈現在奔馬之前。  

  清爽的涼風迎面吹來,初夏的青草味撲鼻而至,讓人豁然開朗,心情為之燦然。  

  「噦!」  

  韁繩一拉,一聲命令,駿馬瞬間收蹄止步。  

  「哇,這地方不錯!」千乘迷冬離開顧硯津的懷抱,自馬背跳下,眉開眼笑的向前奔去。  

  今日一早,顧硯津騎馬來千乘酒莊,說要帶她去個地方告訴她想知道的事情,不由分說就把她撈上馬背,與他共乘一騎,往敕揚城外南邊的牧場狂奔。  

  在酒窖裡因苦惱而一夜無眠的她,就這麼滿頭霧水被人「掠走」,嚇得紅喜差點追叫搶劫呢!  

  經過一路飛馳,帶著兩個碩大無比黑眼圈的她徹底清醒,眼前大片大片的綠色,讓她一下子變得神清氣爽,甚至忘了煩惱一夜的事情。  

  顧硯津放開韁繩,讓馬兒自由晃蕩去,而他則跟在千乘迷冬的身旁,帶著寵愛至極的眼神望著她,勾起了嘴角。  

  昨晚迷鳥去找他,和他說起了迷冬的事情,而且,還以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警告他,「迷冬似乎喜歡上你了,但她自己並不知道,所以很迷茫不安。你若喜歡她,就必須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和依賴感,讓她全心全意地喜歡你,否則,就不要讓她陷太深。」  

  「迷冬是我這輩子唯一動心之人,我也想要她心無旁騖的愛。」這是他給迷鳥的回答,因此今日才會約迷冬出來,賭上他不願意回想的一切,也要讓她把他烙在心上,深刻到無法忘記,無法放手。  

  「看到那座雪山了嗎?」顧硯津指著一片雪白的翡雪山,「你知道山的那一面是什麼嗎?」  

  「嗯,那邊是上日國的亟蕤郡,千乘之酒就是通過那裡進入上日國的市場。」千乘迷冬歪過頭,疑惑地盯著他,「你帶我出來,就為了問這個?」  

  「不,我想告訴你──」他閉了閉眼睛,深呼吸,然後緩聲道:「我來自亟蕤郡,是上日國之人。」  

  一陣風吹過,捲起她耳邊的髮絲,遮住了她的耳朵。  

  「什麼?」她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,甚至挖了挖自己的耳朵,「我沒有聽錯吧?你不是央啻國的子民?」  

  他是想說明他的酒量差到人神共憤地步的原因嗎?  

  「迷冬,你知道嗎?越過翡雪山,往西南方向走七里就是亟蕤郡的中心,那裡有座亟蕤郡最大的客棧璨曦樓。八年前,我在上日國的最後一晚,就是在那裡度過。」  

  顧硯津的嘴角微微翹起,笑得有些落寞,他望著翡雪山的方向,眼中帶著回憶的光芒。「離開的那天,寒風凜冽,暴雪如瀑,彷彿要把整個亟蕤郡掩埋似的,在外行走頂風冒雪,舉步維艱,我還擔心過不了翡雪山呢!」  

  那麼惡劣的環境,他竟然說得如此輕描淡寫,那種天氣根本就不能出門好不好?要是一不小心遇到翡雪山雪崩,他會活活被埋在雪山之下,無聲無息地死去的!  

  聽到他的描述,千乘迷冬大受震撼,甚至心下微微發寒,無法想像當時的情景再惡劣一分,也許她就遇不到眼前的顧硯津了。  

  「為什麼你要來央啻國呢?難道這邊有你的親戚嗎?」她無法把自己莫名的寒顫告知他,只能順著他的話題詢問。  

  「因為宿命。」他冷笑,滿眼灰黯,充滿了悲哀和無奈。  

  宿命?  

  她全身一震,被他語中的無力擊中了心,情不自禁地抓著他的手,而他的手冷得像臘月寒冰,讓她的心緊緊地縮起。  

  「可以告訴我,是怎樣的宿命逼著你離開嗎?」逼著他在會致命的大雪天離鄉背井,遠赴他國。  

  顧硯津坐在草地上,沉默了好久。他一手握著千乘迷冬的手,感覺她手上的能量,一手無意識地扯著地上的青草,轉移回憶帶來的痛苦──  

  陰暗難見天日的地下室、陰沉冷酷的父親、偷偷來看他的哥哥、無情的鞭打和訓練、難以解脫的影子身份、沉重不許失敗的任務……太多太多不斷重複並持續的痛苦,他這一輩子,永遠都要活在黑暗之中,他的命運永遠被人掌握著。  

  只有遇到迷冬,愛上她,飛蛾撲火地靠近她,才是他所能希望擁有的,但他必須比常人小心翼翼上千萬倍,才能守住這份嚮往的溫暖。  

  她默默地陪在他身邊,看著他蒼白無血色的臉,望著他複雜的眼神,彷彿心裡正在天人交戰,他的手依然冷如寒冰。  

  「若為難,就不要說了,我不會刨根究底的。」只是會擔心。  

  「顧家雙生子的宿命,誰也無法改變。」顧硯津輕柔的聲音,卻充滿了悲傷,娓娓地訴說著他背負的命運,「在顧家,每一代都會有對雙生子出世,而這兩人的命運卻回然不同,哥哥是萬千寵愛集一身,被當作唯一繼承人扶養;而弟弟要承受一切災難,只能活在哥哥的影子下,是個外人無法知曉的存在。」  

  「而你,是弟弟,對吧?」千乘迷冬的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著,想像著顧硯津從小到大受到的待遇,她就全身發寒。  

  「嗯。」他輕輕地點頭,「哥哥以光明的方式守護著顧家的一切,而弟弟則用黑暗的手段來執行任務。所以,在顧家,我是個影子,是個沒有地位、沒有尊嚴、沒有人格、沒有權力、沒有父母疼愛的多餘之人。在上日國,我是不存在的,我連走在陽光下的資格都沒有。在顧家,我唯一擁有的,是一個沒有被族譜記錄的名字。」以及,哥哥心中的一方角落。  

  眼淚從她的眼眶裡湧了出來,一發不可收拾,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,明明那麼痛苦的回憶,為什麼他依然說得那麼輕鬆呢?  

  他知不知道,這樣子的他,真的讓她好心疼。那些年,他究竟是怎樣熬過來的?那些人,為什麼這樣對他呢?  

  生為顧家雙生子不是他能選擇的,這根本就不是他的宿命,是那些人的錯,是他們硬把這樣的命運強加於他。  

  「為什麼不反抗?這根本就不是你的錯啊!為什麼要你來承擔這一切?」千乘迷冬帶著濃濃的哭腔說,握著顧硯津的手更緊了。  

  「迷冬,宿命是無法反抗的。」他苦笑,「如果抗拒宿命,那麼雙生子必有一死,才能保另一個平安。」小時候他反抗過,所以才會被打得死去活來,後來知道抗拒的結果,他就心甘情願當個影子,因為他不想哥哥為他而死。  

  哥哥是他最親近的人,他為他擔憂難過,甚至想要替他承擔一切,冒著生命危險為他求情……這一切,他永遠都不會忘記。  

  「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你?這太不公平了!」她霍地抱緊顧硯津,在他懷裡大哭,為他哭出所有遭遇的痛苦,為他心疼、為他不值、為他怨恨命運的不公。  

  「不,命運很公平。」顧硯津摟著她,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,「因為這樣的宿命,我才來到央啻國,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。然後老天爺把你送到我面前,彷彿要補償我似的讓我愛上你。只要能擁有你,一切災難對我來說,只是為了和你在一起所接受的考驗。」  

  他的話,一字一字地打在她的心坎上,讓她無法不為之動容。  

  「硯津,你一點都不怨嗎?」千乘迷冬抬起迷濛的淚眼,眼睛哭得一片通紅。  

  她的心真的好痛好痛,如果她早點遇到顧硯津,也許就可以保護他,而不是讓他傷痕纍纍地出現在她的面前。  

  「不怨,因為有你。」他輕吻著她的髮絲,含笑說著改變他命運的驚鴻一瞥,「你知道嗎?最早認識你是在迷鳥的書裡,有著各種各樣的迷冬姑娘,讓我覺得有趣。  

  「而年初,我和慕大人談好藏書之事後離開,經過暖閣時,看到和慕希聖飲酒的你。陽光透過敞開的窗照在你身上,彷彿是太陽之女,閃耀著讓人難以抗拒的光芒,散發著無與倫比的熱情,讓我一不小心就此沉淪了。」  

  所以,後來他就製造各種機會來接近她,對她的渴望越來越多,多得他無法承受,只想擁有她,不管如何,都要讓她記住有一個叫「顧硯津」的人存在。  

  千乘迷冬幡然頓悟,不敢置信地看著他。「如果我無法接受你,你會怎樣?」  

  怎麼會有人就為了那一幕而愛上她呢?  

  所以在他們正式照面的那一次,顧硯津才會吻她,不是輕佻調戲,而是情不自禁。  

  她在完全無知的情況下,被一個人那樣喜歡著,這讓她的心掀了驚濤駭浪,驚覺顧硯津對她的情,比她對慕希聖的多更深更重。  

  「那會是我們的遺憾,我會怪老天爺耍弄我。」顧硯津低下頭,苦笑著,「我還以為這樣的身世能夠打動你,看來我錯了,同情並不能代替喜歡。如果迷冬無法愛上我,這也是我的宿命吧,我注定要孤零零一個人活在黑暗之中。」  

  即使結果如此,他還是會守著迷冬,因為她是他的光亮,就算機關算盡,他也要依靠那一點點的光明,來陪他度過無盡的黑暗。  

  「大傻瓜,我都為你這麼心疼了,怎麼可能放開你呢?」她瞪著淚眼,輕捶著他的胸膛,動情宣告,「不准再說宿命,也不准你認命。我告訴你,你的『詭計』成功,我真的被你打動,再也無法放下你。從今往後,我會努力喜歡你,直到我的喜歡和你的一樣多,到時你就會明白,宿命再也無法束縛你了!」  

  從這一刻開始,她的心裡再也沒有慕希聖,她要好好地保護顧硯津,她要給他好多好多的愛,讓活在充滿光明與希望的世界裡。  

  「迷冬,謝謝你!」顧硯津喃語,低下頭,微笑的薄唇印上她的紅唇,攫取她嘴裡的甜蜜,吸取那久違的醉人滋味。  

  終於,迷冬是屬於他一個人的,她會陪著他走過漫漫長路。  

  千乘迷冬陶醉了,在顧硯津的懷裡,一顆心不知不覺地融化在這個讓她心疼的男子身上,再也捨不得放開他了。  

  來自翡雪山的風,帶著故土的氣息,在纏綿的戀人身邊吹拂。  

  ***  

  顧硯津和千乘迷冬在一起後,兩人的感情突飛猛進,彼此的羈絆越來越深。  

  雖然千乘迷冬還是會抓著顧硯津練酒,而每次他都一樣不給面子的一杯就倒,弄得她整天咳聲歎氣,說他太不給面子,滿心哀怨自己的「酒神養成計劃」一直夭折。  

  一談到「酒神養成計劃」,就想到第一實驗品,於是,顧硯津乾脆提議去說服千乘迷鳥回到千乘酒莊,繼續未完成的計劃,治好他的滴酒不沾。  

  對這個建議,千乘迷冬舉雙手雙腳同意,狼狽為奸的兩人,就毫無預警地殺到摘星閣,闖進千乘迷鳥的美人窩。  

  很不幸,與愛人鴛鴦交頸的他又被打擾了,於是鐵青著臉,氣沖沖地來到院中見那兩個怪物組合。  

  「你們找我幹什麼?要我主持你們的婚禮嗎?」他臭著臉問。  

  要不是他從中斡旋,這兩個怪物怎麼會變成一對?雖然他為人低調,為善不欲人知,大恩不求言謝,但他們不好好謝他也就算了,竟然大清早來擾他清夢,害他與不安的愛人分開,他敢肯定,這次顧硯津是故意的!  

  「我是挺想的。」顧硯津得意的笑,讓千乘迷鳥看了很火大。  

  「哼,等你有資格回到千乘家再說吧!」千乘迷冬非常不給面子,很不屑地看著衣裳不整的他,「看你這個模樣,我再次覺得當你妹妹是全天下最丟人的事情!」  

  四肢不勤、五穀不分、六根不淨的大花鳥,日上三竿還只顧和美人耳鬢廝磨,一點出息都沒有,讓他主持婚禮?她都不好意思向賓客介紹他是誰呢!  

  「你今天是來找我吵架的嗎?」千乘迷鳥暴跳如雷,牙齒咬得格格響。有這種毫不可愛的妹妹,他才覺得自己可憐好不好?  

  「當然不是,你以為我像你這麼無所事事嗎?我來找你談正事的。」她神氣地在石桌邊坐下,然後朝他勾勾手指,要他在一旁坐好。她有事吩咐,還不快來聽旨!  

  千乘迷鳥沒好氣地回瞪她一眼,但仍是乖乖地坐好。  

  顧硯津在一旁看著他們兄妹的互動,努力地憋住笑,免得破功會讓千乘迷鳥顏面全無。  

  「我已經想好了,千乘家你早晚都得接下,所以,你必須跟我回去,繼續完成『酒神養成計劃』!」她說出自己的雄心大志,「我已經替你承擔了好多年,現在換你當家了。」  

  「開什麼玩笑?!」他一下子從石椅上蹦了起來,大聲嚷嚷,「我又不是嫌自己命太長,幹麼回家給你糟蹋啊?」再跟他說有關酒的事,他就翻臉不認人。  

  「誰開玩笑了,你這些年玩得還不夠嗎?」千乘迷冬霍地站起身,使勁地拍一下石桌,「你敢反對的話,這次再加十壺酒!」哇,手有點痛呢!  

  「加一百壺都沒有用,反正我不會和你回去的!」還想把他淹在酒缸裡,然後讓他吐得天昏地暗,那他寧願一輩子不回家,反正他在摘星閣過得逍遙自在,腦袋有病才會回家自虐呢!  

  「迷鳥,發生什麼事情了?」一道咕噥的女聲在千乘迷冬發飆前,從千乘迷鳥房間虛掩的門後傳出。  

  「沒事,你乖乖去睡,我馬上就回去。」他忙吩咐,見愛人聽話地回屋,抱怨的眼神砸向妹妹,然後深呼吸再深呼吸,平復了一下火氣,這才沉聲道:「無論如  

  何,我都不會離開這裡的。」  

  「她比你妹妹還重要嗎?」她心裡非常不是滋味。其實她早就明白迷鳥之所以不願回家,最大原因是放下開摘星閣的老闆,所以對迷鳥的怨念才會越來越重。  

  「她比任何人都重要。」千乘迷鳥正色道,正想結束談話回屋,猛地想起一件事,忙吩咐,「最近有朝中客人醉酒失言,說央啻國可能和上日國開戰,局勢會變得動盪。迷冬,不管這消息是真是假,你一定要做好準備,加強酒莊和酒樓的防衛。硯津,我妹妹就拜託你多照顧了,我先去睡,沒事別吵我哦!」  

  顧硯津的眼神閃爍幾下,點頭答應。  

  「死鳥,你給我回來,我們還沒有談好呢!」千乘迷冬對著他的背影大呼小叫。沒想到他專寫風花雪月,竟然也有心思管國家大事啊!那為什麼不乖乖和她回去,管管家業呢!  

  「迷冬,我們回硯書坊,最近有一批新的古籍過來,去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書。」顧硯津輕而易舉地轉移她的注意力,但他的心思卻一直停留在千乘迷鳥剛才說的話。  

  央啻國可能和上日國開戰?  

  他得去確認一下這個消息,及早做準備。

27

主題

51

回帖

246

積分

管理員

積分
246
 樓主| 發表於 2023-5-26 22:57:26 | 顯示全部樓層
第九章

  滿月當空,皎潔如雪。  

  戒備森嚴的攝政王府內,到處是巡夜的守衛。  

  在月光下忽隱忽現的黑影,動作敏捷,迅速地避開守衛巡視,靈活地尋空進入攝政王的書房內。  

  此人正是曾經夜訪慕府之人──顧硯津,一身黑衣的他,露出那雙在黑夜中炯亮的眸子,藉著月光,他正小心翼翼地翻看著攝政王書桌上的文書,這些只是普通的奏章,沒有他想要的訊息。  

  他蹲下身,拉開抽屜,熟練地打開抽屜裡的夾層,其中有幾個燙金的信封,裡面的信函竟是攝政王發予他國當權者的密件。  

  顧硯津匆匆地翻看了信函的內容,眼神變得深沉。迷鳥所說的果然是真的,這是攝政王的聯盟信函,決定聯合西之川沃國、南之畢瑄國、東之朝遠國一起攻打聖朝的上日國,他在信中提起四國圍攻的建議。  

  事關國家安危,他得盡快把這個情報發回上日國,否則,以上日國式微的國力,恐怕難以抵禦四國進攻,聖朝之尊必將蕩然無存。  

  近看的黑影,引起了守衛的懷疑。  

  「誰在裡面?」書房外突然響起大喝聲,一個守衛模樣的人背著月光,推門而入,一步步地往書桌移近。  

  糟糕!只顧著訝異信函的內容,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身影給暴露了!  

  顧硯津大驚,把信函原封不動地放回原處,在守衛還未近身之前,破窗躍身而出。  

  「有刺客!」守衛放聲大叫,在一瞬間,整個攝政王府燈火通明,過半的守衛迅速地湧向書房的位置。  

  顧硯津飛身竄上書房屋頂,緊皺著眉頭,沒料到攝政王府的守衛效率會如此之高,行動如此之快,才一眨眼工夫,他已經被團團包圍。  

  一排訓練有素的弓箭手整齊地搭好弓箭,箭頭對準了他,讓他插翅也難飛。  

  完蛋,這下子怎麼跑呢?  

  這些年,自從央啻國由攝政王當權之後,他曾多次進入此地,皆神不知鬼不覺,想不到這次卻被圍得水洩不通,來個甕中捉鱉。  

  夜路走多,果然遇到鬼了。不過,也不見得就真的無路可退。  

  顧硯津斜眼望向東邊的圍牆,如果他動作夠快的話,應該能在放箭的一剎那飛離屋頂,從東牆突圍而出。  

  「放箭!」  

  見黑衣人無束手就擒的意向,攝政王府的當權者也懶得折騰,一聲令下,眾箭齊發。  

  「嗖!」  

  一整排的箭,齊射向顧硯津。  

  他蹬腿用力,從屋頂飛向東牆,千鈞一髮間避開了萬箭穿心的危機,險險地踩在牆頭。  

  他還沒來得及穩住身、緩口氣,第二波箭雨轉向東牆,再次瞄準了顧硯津而去,哧的一聲,白羽利箭直直地穿透他的肩膀,猛烈的衝力把他往牆外甩去,身後隨即落下一大把未擊中目標的箭。  

  東牆內,傳來了無情的命令,「就算是屍體,也要扛回來!」  

  擅自闖入攝政王府,非死即廢!  

  顧硯津無力地趴在地上,嘔出了一口鮮血。  

  那把箭,讓身體一下子變得沉重,但他得馬上離開這裡,不能被抓到,也不能就這樣死掉。  

  迷冬……  

  他無法放開,他還有好多事情要做,絕不能就此結束!  

  ***  

  整個晚上,千乘迷冬的眼皮子一直上竄下跳,害她心神不寧,甚至失手打壞一罈罈準備明早送往酒樓的陳年「滴落」,滿地醇厚濃烈的酒香,讓她清醒了許多,但胸口的心仍然七上八下,有種不好的預感。  

  紅喜見她心不在焉的,於是勸她早點休息,送往各酒樓的酒就由他們負責張羅裝車。  

  千乘迷冬被紅喜趕出了酒窖,可不安的感覺像漣漪般瀰漫開,讓她心煩意躁,只好提著酒壺,準備一個人到後院喝酒解悶。  

  十五的圓月,光華照人。  

  如水一樣的月光靜靜地傾瀉在後院的涼亭上,銀色的光芒在海棠花上跳躍,今天的月夜靜謐而美麗,讓她因此緩了緩胸口的緊窒感。  

  她剛把酒壺放在亭中石桌上,耳邊就傳來風吹衣物摩擦的窸窣聲響,好像是從後門那邊發出的。  

  奇怪,是什麼聲音呢?  

  她狐疑地靠近後門,一股清晰的血腥味透過門縫撲鼻而來。  

  外面是怎麼回事?  

  她不由自主地顫抖兩下,不知自己要不要開門探個究竟,腦中不自覺地蹦出哥哥的話,說因為要打仗的緣故,局勢會動盪,治安也會亂的,她若開門,可能會有危險,但不開的話,她又無法安心。  

  最後還是壓不下好奇心,千乘迷冬輕輕地打開一道門縫,視線偷瞄了出去,卻見狹小的門縫外,明亮的月光下,是一張熟悉卻慘白的臉。  

  天哪,怎麼會是硯津呢?!  

  她猛地打開門,靠著門的顧硯津瞬間倒進她的懷裡,他雙眼緊閉,面色蒼白,黑色面罩滑到頸項處,右肩被一枝箭刺穿,鮮血一直往下淌,流到了她的手上,冰冰冷冷、黏黏稠稠的觸感,嚇得她魂飛魄散。  

  「硯津!」  

  千乘迷冬驚呼,不敢置信地伸出顫抖的手,探了探他的鼻息,微弱得隨時都可能消失……  

 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?為什麼硯津會變成這樣?  

  儘管嚇得身體發軟,她一回過神,馬上蹲下身咬著牙把他背進自己的臥室,心裡只有一個念頭──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,硯津絕對不能死!  

  沒有她的允許,他不能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在她面前,她不准!  


  雖然怕引人注目,但顧硯津的箭傷她無法處理,所以只好讓紅喜偷偷地去請以前教過她製作藥酒的大夫,讓他秘密地為顧硯津治療,拔出那枝刺穿他身體的箭。  

  傷口處理好之後,他因為失血過多,仍然昏迷不醒。  

  千乘迷冬整晚守在他身邊,寸步不離,看著他蒼白如紙的俊臉,她的心被驚恐緊緊攥住,呼吸都變得沉重。  

  大夫說那枝箭刺穿了他的右肩,傷到血管,造成他大量出血,才導致昏迷不醒,近三天仍是危險期。  

  危險期──就代表著硯津隨時都有生命之憂!  

  「硯津,不要突然離開我!」她魂驚膽顫地握緊他的手,臉色蒼白得和他有得拚,她失措地喃喃低語,「為什麼你老是受傷呢?」  

  上次他為了她,夜闖慕府受了傷,已經嚇得她心驚膽寒了。  

  這一次,他又是為了什麼被人當箭靶而命懸一線呢?  

  在央啻國,硯津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書鋪老闆,為什麼他還會有這樣致命的危險?  

  看著自己喜歡的人痛苦,她卻無能為力呢,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倒在自己面前,不安與惶恐壓得她幾乎要承受不住了。  

  「硯津,你一定要活著,我才能讓你知道我有多愛你!」這是硯津最期待的事情。  

  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,從美麗的丹鳳眼湧出,沿著潔白的臉頰滑落,伴隨著她的低泣聲。「你一定要熬過來,既然讓我愛你,就不准這樣離開我!」  

  慕希聖突如其來的親事傷透了她的心,硯津是知道的,所以,他絕對不可以用這種讓她防不勝防的方式離開她,這樣她會崩潰的。  

  望著床上面無血色、昏迷不醒的顧硯津,過往的一切驀地在腦海裡閃現,那個一見面就輕薄她的可恥一杯倒,喜歡冷不防地偷吻她,卻又突然向她示好,變成她「特例」的朋友,在她傷心難過的時候,陪在她身邊……  

  想起自己和他認識的點點滴滴,她後知後覺地發現一個事實──早在硯津向她表白前,她就已經喜歡上這個酒量奇差的男人。所以她才會在他的懷裡哭倒,不由自主地依賴他,讓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。  

  而她也情不自禁地為他的遭遇心疼,恨不得自己當時能夠在他身邊守護他,給他很多很多的喜歡……她早就喜歡上他了,卻遲鈍得到現在才懂。  

  但又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?  

  前幾天迷鳥說要為他們主持婚禮的時候,她心裡一點都不排斥,還以為不久之後,也許她就能和硯津順理成章地共結連理。  

  可現在……硯津為何滿身是血昏倒在她家後門?  

  到底是誰對他下這麼重的毒手呢?  

  難道……這和他之前所說的「宿命」有關嗎?  

  ***  

  天微微亮,房內的燭火也已燃盡,千乘迷冬疲憊地趴在床邊淺眠。  

  床上的顧硯津終於抬起了沉重的眼瞼,一轉頭就看到她,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。  

  他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!  

  昨晚被攝政王府的守衛一路追趕,好不容易才甩掉那些人,他已經筋疲力盡,流血過多讓他意識變得恍惚,身子變得虛浮,每喘一口氣都像要耗盡全身的氣力。  

  他以為自己快不行了,生命在他身上流失得太快,而他只剩下滿心的恐慌和遺憾,想到不久前和迷冬的親密,他無法就這樣放手離開……就算死,他也要見到迷冬最後一面,他不要無聲無息地在黑暗中消失,他想見迷冬,迫切地想看到那張熱情洋溢的美顏。  

  當他好不容易熬到千乘酒莊的後門,一陣天旋地轉奪走了殘存的意識。  

  他以為自己死了,可當他再次睜開眼,看到了迷冬,他忍不住揚起了嘴角,就算此刻死去,他也無憾了。  

  這一生,他唯一放不下就是迷冬。  

  感覺到他的注視,千乘迷冬猛地驚醒,瞪大眼睛望著不知何時甦醒的顧硯津,懸著的心終於稍稍放低了下來。  

  醒了就好,醒了就好……  

  「硯津!」她驚喜地握著他的手,「有沒有哪裡不舒服,大夫應該還在,我馬上讓他過來看一看。」她吩咐了底下的人,在硯津還沒有清醒前,將大夫留在酒莊內。  

  誰知顧硯津一聽「大夫」兩字,登時臉色大變,掙扎著從床上坐起身,只覺得頭昏目眩,虛弱地開口,「迷冬,我必須馬上走。」請了大夫過來,他的事情一定會曝光的,他不想連累迷冬。  

  「不行!」她忙按住蠢蠢欲動的顧硯津,臉色很沉重,「你哪裡也不准去!」  

  他受了重傷,她怎麼可能讓他走呢?  

  「迷冬,這次你不能留我,我會害了你的。」他的聲音變得沙啞,昏昏沉沉地靠在床上。他動了攝政王的信函,只要一檢查,就會知道發生什麼事情,他們不可能給他任何時間送出情報,一定會盡快找到他。  

  「絕對不行。」千乘迷冬堅決地搖頭,「不管你這次夜闖哪裡受了這麼重的傷,沒有我的允許,我不會讓你離開這裡找死的!」  

  「迷冬,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。」顧硯津苦笑,蒼白的手撫向她的臉頰,心疼地看著她紅腫的眼睛,「這次,我夜闖的是攝政王府,犯上央啻國最至高無上的人,所以,請你快點讓我離開這裡,越快越好。」  

  攝政王?!她聞言臉色大變。  

  「你不要命了是不是?」她無法置信地搖頭,「你在開玩笑吧?」以硯津的身份,她實在無法把他的傷和攝政王聯繫起來。  

  「迷冬,我真的很抱歉。」顧硯津笑得很無奈,「上次,我沒有把顧家雙生子的宿命完整地告訴你,其實,做為影子的弟弟是為了國家而活,他會被訓練成間諜送往其他國家,當一輩子的奸細,除非死,否則永遠都無法擺脫這個身份。」  

  間諜?怎麼可能?!顧硯津只是硯書坊的老闆,才不是什麼上日國的間諜,他一定是在開玩笑。  

  千乘迷冬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。  

  「迷冬,你為我找了大夫,他們很快會順著這條線索找到我的,那樣的話,你會被判通敵叛國罪,要株連九族的,你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嗎?」他咬著牙從床上起身,雙腿移向床沿,微笑著對她勸說,「我現在走還來得及!!」雖然他懷疑自己有沒有體力走出這間房。  

  「你不要再說了!」千乘迷冬大聲打斷他的話,「我什麼都沒有聽到,我只知道你現在傷得很嚴重,如果我讓你離開這裡,你一定會沒命的,我不要!」  

  管他什麼間諜,管他什麼攝政王,管他什麼叛國罪,管他什麼株連九族……她什麼都不管,她只想把硯津照顧好,讓他快快康復!  

  「迷冬,不要任性。」顧硯津虛弱地抱住她,在她耳邊低語,「能再見到你我已經心滿意足了,可是我不想再給你帶來任何的危險,所以,要嘛你把我交出去,要嘛現在讓我走。」至少這樣能保證她的安全,他真的不該為了自己的執念而來找她。  

  「我──」千乘迷冬剛要反駁,砰的一聲巨響打斷了她要出口的話。  

  紅喜驚慌失措地闖進來,著急道:「小姐,不好了,慕大人帶人來搜查欽犯!」  

  慕希聖?他這麼快就找到這裡來了!  

  而且他說欽犯,看來硯津的行蹤已經暴露了!  

  顧硯津和千乘迷冬面面相覷。  

  「紅喜,你先出去攔住慕大人,拖延一下時間,說我一會兒就去見他。」她吩咐。  

  「迷冬,你想怎麼做?」他不安地看向一臉堅毅的她,看出她好像做了什麼危險的決定。  

  「硯津,我喜歡你,所以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。」她正視他,嚴正宣告,「你給我聽好了,不管怎樣,你都必須活下去。」  

  我喜歡你。這一句,讓他無法拒絕迷冬的任何安排。  

  ***  

  在紅喜出去敷衍慕希聖時,千乘迷冬帶著顧硯津共騎一騎,從後門離開,直往央啻國南邊的翡雪山狂奔。  

  即使知道以顧硯津現在的情況不宜奔波,但她別無他法,若留在酒莊內,被慕希聖逮捕,顧硯津會因敵國奸細的罪名被嚴刑逼供受盡折磨,根本就沒有活路。為今之計,只能離開央啻國,把他送回上日國,這樣還有一線希望。  

  「迷冬,別這樣,回頭,快回頭!」  

  他不該由著她的,這樣會害迷冬陪他下地獄的。  

  他被迷冬擁在懷裡,馬兒快速的奔跑,劇烈的震動已經把他肩膀上的傷口扯開,血不斷地湧出來,他無力得彷彿隨時都可能倒下。  

  這次,他必死無疑,不能再拖累迷冬了。  

  只要回頭,只要迷冬把他交給慕希聖,也許她就可能將功贖罪,慕希聖一定會保全她的。  

  「保持你的體力,不要開口。」千乘迷冬一臉沉峻,快馬加鞭地往之前顧硯津帶她去過的牧場飛馳,那裡離翡雪山最近,只要到了牧場,穿過樹林,進入翡雪山,他們就能擺脫慕希聖的追兵。  

  而翻過翡雪山,就是上日國的領土,央啻國的追兵就不能越界去抓硯津了!  

  顧硯津沒有再說話,只是悲傷地看著她。不管再怎麼保持體力,對他來說,都沒什麼用了。  

  肩膀上的血已經浸透了他的衣裳,也染紅了迷冬、的胸,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,可是看到迷冬那麼努力地帶著他逃亡,不顧一切要救他,他就不忍心再開口要她放棄。  

  正午的太陽高懸於空,放射出屬於夏天的熱度,曬得他一陣昏眩。  

  而千乘迷冬則滿頭大汗,目不轉睛地盯著遠方。牧場到了,她的眼裡燃燒著熊熊的希望之火,相信自己一定能夠把他送出央啻國。  

  翡雪山就在不遠處,只要她再努力,再努力一點,擺脫後面緊追不放的追兵……  

  「駕!」  

  馬兒,快跑,再快點……  

  她一心只顧著策馬狂奔,根本就沒有發現被她護在懷裡的顧硯津,血已經染濕了他的全身,呼吸也越來越弱……  

  在他們身後,慕希聖帶著三個親信從千乘酒莊一路狂追,一刻也沒有放鬆。  

  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迷冬被顧硯津拖累,不能看著迷冬把自己往火裡推。  

  昨晚攝政王府遭遇刺客,他接到攝政王的密令就開始全城搜府,聽說千乘酒莊半夜請大夫到府,並將大夫留在府上,他心下起疑,便馬上趕去,誰知被紅喜纏了好一會兒,等脫身時,迷冬竟然已隻身帶著顧硯津離開。  

  他頓時明白上次夜闖慕府的刺客為何眼熟,因為那個人也是顧硯津。來到千乘酒莊之前,他派人去查了顧硯津的身家背景,發現他是八年前從上日國來到央啻國的,瞬間也想通了他夜闖攝政王府的意圖。  

  因此,他必須立刻抓到他,否則央啻國準備聯合其他三國圍攻上日國的消息一旦走漏,後果不堪設想。  

 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,迷冬竟然為了顧硯津涉險!  

  他一定要阻止迷冬,在其他人未追來前,他要親自逮捕顧硯津。  

  而另一邊的千乘迷皋、根本就不曉得慕希聖的想法,她只有一個念頭──不能讓他抓到顧硯津。  

  眼看著慕希聖的身影越來越近,她心一狠,扯住韁繩從馬上跳了下來,然後對著昏沉沉的顧硯津說:「快走,我來斷後。」  

  「迷冬……不行!」他已經虛弱得說不出話來了。  

  「走,不准回頭!」她使勁地拍著馬屁股,馬兒受驚,載著搖搖晃晃的顧硯津往樹林裡狂奔,隱隱約約,她還能聽到隨風吹過來的他的聲音。  

  「迷冬……」  

  「迷冬……」  

  硯津,快跑,快跑,很快你就能自由了!  

  硯津,不管怎樣,你一定要活著……活著……  

  她淚眼矇矓地看著已經消失不見的身影,咬了咬牙,在路口張開雙臂攔住了隨之而來的慕希聖。  

  她要把自己當籌碼,拖延慕希聖,換取硯津的平安無事。  

  「迷冬,你在做什麼?」慕希聖的臉色很難看。  

  「希聖,不要再追了。」她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,「求你不要再追了,放他一條生路,希聖!」  

  他大受震動,顫抖著從馬背上跳下,扶起她。  

  這個他曾經小心翼翼的在心底喜歡的女孩,如今現在卻為了另一個男人而向他求情。  

  這個因為他無法迎娶,只能默默地守護的女孩,現在卻為了另一個男人,寧願拚上自己的命也要保護對方。  

  這個被他傷害,也讓他受傷害的女孩,從什麼時候開始,竟然對另一個男人付出這麼深的感情呢?  

  「迷冬,他盜取了國家機密,他是敵國的奸細!」慕希聖輕輕地擦著她的眼淚,「我無法姑息!」  

  顧硯津在央啻國八年,不知道盜取了多少情報回上日國,對央啻國造成多大的損失,誰也無法估算。  

  而他現在最無法原諒顧硯津的,是他竟然拖著迷冬陪他受罪!  

  「不是的,他不是的,他只是書鋪老闆,他只是從小被錯待的人,你不可以再傷害他!」千乘迷冬苦苦哀求,「希聖,看在我的份上,不要去追他了,他已經重傷在身,你就讓他自生自滅好不好?」  

  不要緊追不放,不要讓他毫無生機可言!  

  「不行!」慕希聖輕輕地搖頭,他不能在這邊拖延時間,「迷冬,我只能當作沒有看到你和顧硯津在一起,你保重了!」  

  他暗自慶幸,自己帶去千乘酒莊的人都是親信,他們會和他一樣,當作沒有看到迷冬幫顧硯津逃跑,這樣,至少能保住迷冬。  

  他能做的,只有這樣而已。  

  「我們快追,別讓他出了翡雪山。」慕希聖翻身上馬,三名守衛立刻跟著他追進了樹林。  

  而千乘迷冬則頹然地跌坐在地,模糊的視線裡只看得見一片矇矓的綠。  

  硯津,快跑……  

  硯津,一定要活著……  

  我不想就這樣失去你……硯津──  



第十章   

  千乘酒莊一出事,紅喜就跑去找千乘迷鳥求助,等他趕到南邊牧場的時候,只看到千乘迷冬失魂落魄地倒在地上,雙眼無神地看向翡雪山的方向。  

  見他前來,她抱著他痛哭,全身因為害怕而不停地顫抖。  

  「迷鳥,怎麼辦,怎麼辦?硯津會被他們抓回來的!」以硯津的情況,根本逃不過慕希聖的窮追不捨。  

  「別擔心,硯津一定會沒事的。」千乘迷鳥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,一臉凝重地望了望翡雪山的方向,常年的皚皚白雪,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,「迷冬,到底是什麼一回事呢?」  

  他和顧硯津認識六年,並不愛探問彼此的隱私,所以他對顧硯津的家世背景並不瞭解,也想不通他為什麼會惹上這等麻煩事。  

  千乘迷冬愣愣地看了他好一會兒,使勁地抹著眼淚,痛苦不已地捂著額頭,哽咽著,「因為硯津是上日國的人,他們說硯津是敵國的奸細,說他盜取國家機密,所以,他們絕不會放了硯津……  

  「可是,硯津昨天被箭射穿了肩膀,傷得很嚴重、很嚴重,大夫說這三天都是危險期,他們又追著硯津不放,硯津會死的……嗚嗚……我不要他死,我好不容易喜歡上他,他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我?」  

  熾熱的夏風捲著微弱的血腥氣,蔓延過鬱鬱蔥蔥的樹林,吹向一望無際的草原,拂過倒在哥哥懷裡哭得傷心的她的髮梢,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,心底的不安氾濫成災。  

  而千乘迷鳥聽完她的話,大概明白了前因後果,風中的血腥氣又刺激著他的嗅覺,讓他的心不斷下沉,這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超出了他的想像。  

  「迷冬,放心,這一切一定是誤會,硯津很快就會回來的。」他只能說著不切實際的安慰話,安撫著情緒激動的妹妹,「先跟我回去,好嗎?」  

  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的翡雪山,奔向那裡的顧硯津是否能夠逃過這一劫呢?  

  即使顧硯津是敵國的奸細,但仍是他的好友,他希望他平安無事,否則迷冬這次受到的打擊,會比慕希聖的親事重上一萬倍。  

  「我要在這裡等。」千乘迷皋、抿緊了唇,固執地搖頭,「我要確定他沒有被慕希聖抓回來,我才能安心。」  

  「傻瓜!」千乘迷鳥揉了揉她的頭髮,「你這樣的話,硯津怎麼可能放心呢?他如果不放心,要怎麼逃跑?」  

  「那我該怎麼辦?」她囁嚅著,視線越過樹林望向那片雪白。硯津是否已經逃過追捕了?  

  「回去等消息。」他無比認真地說。  

  她沒有說話,低下了頭,閉上眼睛,一滴眼淚掉在碧綠的草地上。  

  ***  

  被送回千乘酒莊的千乘迷冬,跑到千乘家的祠堂,給每位祖先都上了香,然後雙手合十地跪在祠堂中央,為顧硯津祈福。  

  「千乘家的祖祖輩輩,第二十一代子弟千乘迷冬,在這裡誠心誠意地祈求各位保佑顧硯津,保佑他逃過慕希聖的追捕,保佑他的傷早日康復,保佑他平安無事……」  

  她一直跪在祠堂裡,不吃不喝地為顧硯津祈禱,直到夕陽西沉,天漸昏暗,祠堂裡一片漆黑,她還是一動不動地跪著。  

  她只要硯津沒事……沒事就好……就算從此以後他們分隔兩地,只要他沒事,她就能忍受分別,即使就這樣從此一輩子不見,只要他活著,安然無恙地活著……  

  「吱──」祠堂的門被推開了。  

  她驚喜地回過頭。是硯津回來了嗎?  

  站在門口的人是千乘迷鳥,他提著燈籠,燈光反映出他慘然的臉色。  

  千乘迷冬的心倏地收緊,緊張地握手成拳,開口的聲音變得乾啞,「迷鳥,有消息了嗎?」  

  望著她充滿希冀的雙眼,他的喉嚨一緊,說不出話來。  

  他緩緩地走向跪在蒲團上的她,蹲下身,一把把她攬進了懷裡。「迷冬,對不起。」  

  「迷鳥,不要嚇我,告訴我,硯津是不是被抓住了?」千乘迷冬顫抖著身子,連聲音都跟著顫抖。她一直在祈禱著,難道老天爺沒有聽到嗎?  

  「不是。」千乘迷鳥輕輕地搖頭,這個否定的答案,讓她的精神為之一振,但他接下來的話,卻把她打進了地獄,「硯津和追捕他的人在翡雪山遇到雪崩,除了重傷的慕希聖……無一生返。」  

  她在那一瞬間僵化了,全身的力氣都被「無一生返」這四個字抽走了,她無力地癱在他的身上,感覺一陣天旋地轉,眼前一片漆黑,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腦海裡重重倒塌,心也像被倒塌物壓住,沉重得喘不過氣來。  

  迷鳥的意思是硯津死了嗎?  

  怎麼可能?  

  硯津曾經在疾風暴雪中穿越翡雪山來到央啻國都毫髮無傷,怎麼會在如此的好天氣裡遇到雪崩呢?  

  翡雪山的雪不是千年不化嗎?為什麼竟會在這個時候發生雪崩?  

  老天爺,禰瞎了眼嗎?  

 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硯津,禰是嫌他受的苦難還不夠嗎?  

  為什麼要如此輕易地奪取他的性命,禰難道不知道他經過多少次生死磨難才走到今天嗎?  

  他明明已經受了那麼重的傷,為什麼禰還不願放過他?  

  老天爺,稱太不公平了!  

  禰已經剝奪了硯津太多的東西,為什麼連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和溫暖都要搶走?  

  為什麼……為什麼不給我機會好好地愛硯津?  

  為什麼……  

  「迷冬──」千乘迷鳥擔心地抱著神情悲憤,卻一語不發的千乘迷冬。  

  「不公平……不公平……這不是硯津的宿命……」她搖著頭,語無倫次,「為什麼要讓硯津死?為什麼要把他埋在黑暗的雪裡?為什麼……」  

  「迷冬──」  

  「硯津……」她喚著顧硯津的名字,昏倒在千乘迷鳥的懷裡。  

  誰來告訴她,這一切只是惡夢……  

  ***  

  這個惡夢好長,長到她以為一輩子都無法甦醒。  

  這個惡夢好真實,真實到她時時都能感受到失去的痛苦。  

  她真的失去硯津了,這是她無法逃避的惡夢!  

  自從知道顧硯津喪生於雪崩之中後,千乘迷冬昏睡了三天三夜才醒,醒來之後,神情變得恍惚異常。  

  千乘迷鳥無法放下心,要搬回家來照顧她,可她卻告訴他不需要,因為千乘迷鳥不能離開他的愛人。  

  她吩咐紅喜幫她打理好儀容,然後親自去酒窖裡取來一壺酒,一個人渾渾噩噩地去了慕府,因為慕希聖受了重傷,她要去看望他。  

  千乘迷鳥雖然擔心她,但也只能由著她。  

  慕希聖在家養傷,永陽公主悉心照顧,寸步不離,見到千乘迷冬來探望,在慕希聖的示意下離開,讓他們兩個人獨處。  

  「你的傷還好吧?」她的聲音很輕很輕,就像羽毛一樣軟綿無力,看著面帶病色的他,冷不防地想到同樣因為受傷而憔悴的顧硯津,揪痛的感覺馬上包圍著她的心臟,讓她難過得喘不過氣來。  

  「我沒事。」他輕輕地搖頭,眼前的人死氣沉沉,面色哀戚,眼神悲傷,讓他很心疼,「我很抱歉。」這樣的結果,誰也不曾想到。  

  「抱歉有什麼用,反正我對你來說,只是個礙眼的幫兇,沒有逮捕我,已經是你手下留情了。」她自嘲地笑道,面對慕希聖,她再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覺。  

  「迷冬,不要這麼說,我從來不想傷害你。」他習慣性地伸出手,想要摸摸她的手,卻被她避開,他有點難過地垂下手。  

  雖然這麼說,可他一直都在傷害迷冬。  

  明知迷冬對自己的感情,他身不由己無法回應,卻放任她深陷其中,最後還以「兄妹之情」傷了她的心,也把她推到顧硯津的懷裡。  

  而當她好不容易放下對他的感情,愛上顧硯津時,他卻害她失去了最愛的人,而他也失去和迷冬再次親近的唯一機會。  

  他深愛的迷冬,他不能把滿腔的情意告訴她,只能逼自己娶公主,逼自己漸漸地和她形同陌路,而今,只怕已成了她憎恨之人。  

  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心愛之人,並與之漸行漸遠,這就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吧!  

  「無所謂,你已經不可能再傷害我了。」千乘迷冬苦笑。最大的傷害已經造成。  

  「那你為何來找我?只是來探望我嗎?」慕希聖黯淡垂下眼。  

  「我……想知道硯津最後的樣子,他是帶著怎樣的心情離開的。」  

  她的眼神有點迷離,望向窗外翡雪山的方向,想起顧硯津之前說過的話──  

  如果迷冬無法愛上我,這也是我的宿命吧,我注定要孤零零一個人活在黑暗,之中……  

  可當她愛上他的時候,他卻扔下她一個人,讓她孤零零地活在黑暗之中。  

  這到底是誰的宿命呢?  

  「迷冬,他喊了你的名字。」然後被翻滾而下的雪掩埋,連屍體都找不到了。這話他不敢說出口,當時他離他只有數十尺之遙,眼睜睜地看著顧硯津和他的親信被雪吞噬,而他卻苟延殘喘地活下來。  

  千乘迷冬閉上了眼睛,兩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緊閉的眼中滑落。  

  硯津……  

  慕希聖默默地看著她,她的悲傷,他都看在眼裡,卻無法給她安慰。  

  已經夠了,她想知道的事,慕希聖已經告訴她了,而他們也該做最後的了斷。  

  她回過神,抹掉臉頰的淚痕,緩緩地起身,走到屋中央的桌前,拿了兩個杯子,倒上自己帶來的酒,然後端給慕希聖。  

  「這酒名為『別離』,喝了這杯酒之後,不管生離還是死別,我們再無瓜葛。」  

  因為硯津,她和慕希聖徹底斷了。  

  從今往後,她會守著硯津留給她的回憶,一人品嚐死別的味道。  

  慕希聖低垂著眼,喝下她倒給他的最後一杯酒。  

  從今往後,迷冬,是個只能藏在他心底懷念的名字。  

  ***  

  顧硯津的消失,對其他人來說,只當是硯書坊的老闆換人,換成了千乘迷鳥,漸漸地,敕揚城裡曾經和顧硯津打過交道的人,都忘記了他的存在。  

  就像他所希望的那樣,在千乘迷冬的心裡,有他存在的位子,那他就無憾了。  

  而央啻國提前聯合其他三國,發動了對上日國的戰爭,一年後,以戰敗和議告終,顧硯津當初用性命換來的情報,毫無意義。  


  時光流逝,又到了一年夏草如茵的時節。  

  千乘酒莊的後院已經成了千乘家的禁地,除了千乘迷冬,誰也不能靠近。  

  後院的海棠樹旁,是她為顧硯津所建的衣冠塚。  

  今天是他過世一週年忌日,她在他的衣冠塚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祭品,因為來不及相守,她無法得知他最喜愛何物、最喜食何物。  

  雖知顧硯津一杯倒的酒量,可她還是擺上了一壺特地為他而釀的海棠花釀,酒性溫和,酒精濃度極低,也許可以讓他多喝一杯。  

  「硯津,你的離開,讓我再無期待了。」千乘迷冬一向明亮的雙眸,因為他染上了哀傷的色彩,她一邊給顧硯津倒酒,一邊對著他的衣冠塚低語。  

  你可以期待我,期待我和你一樣千杯不醉,期待有一天我和你舉杯暢飲,期待我和你釀出絕世美酒。迷冬,就像我期待你能喜歡上我一樣,把對慕希聖的期待放在我身上,可以嗎?  

  他曾經說過的話,一句一句還那麼的清晰,清晰得就像昨日才在她耳邊說過一樣。  

  每次想起,心下的悲傷便蔓延成河,流進四肢百骸,痛得她無力反抗,只能任由悲傷的海洋將她淹沒。  

  這一輩子,她無法擺脫硯津帶給她的心傷。  

  「硯津,今天你要陪我千杯不倒哦!」她端起酒杯敬了敬,一飲而盡,「好懷念當初硯津練酒的模樣,唉,我的『酒神養成計劃』後繼無人,真是可惜!」  

  可惜,硯津再也不能陪著她了。  

  而她也只能這樣陪著他,因為硯津說過他是一個多餘的存在,無人在乎,但對她來說,他卻是不可或缺的存在,所以,她只能以這種方式,每天來和他聊聊,讓他知道,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他!  

  可是,惡夢為什麼還不醒呢?  

  她作了一年的惡夢,始終等不到她要的奇跡。  

  硯津,若你在天有靈,為何不曾入夢來安慰我,拯救我走出惡夢呢?  

  硯津,你可知道我的心有多痛?  

  硯津,你不是說會一直等我嗎?為何先離開的那個人會是你?  

  為什麼那麼強勢地出現在我的生命中,又那麼突然地棄我而去?  

  眼淚,一滴、兩滴、三滴、四滴……滲入衣冠塚之中,消失瀰散,隨風風乾,了無痕跡……  

  「嗚嗚……」千乘迷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,捂著臉痛哭失聲。  

  這輩子,她喜歡過兩個男子,一個與她生離,一個與她死別,只留下她獨自傷懷,一生都無法解脫。  

 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宿命嗎?  

  她永遠都來不及得到自己的愛人嗎?  

  「迷冬。」一道溫潤清亮的嗓音,突然在她背後響起,伴隨著輕移的腳步聲。  

  這熟悉的男聲,讓她如遭雷劈,僵立在衣冠塚前,一動不動。  

  不可能的,怎麼可能呢?  

  老天爺,為何到現在還要開我玩笑呢?  

  「迷冬,我回來了。」溫柔的話語,伴著淡淡的藥香,把她捲入寬廣溫暖的懷抱之中。  

  暖熱的體溫融化了僵硬的身軀,她不敢置信地抬頭,美目倏地瞪圓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。  

  硯津……  

  是硯津……  

  真的是他嗎?!  

  還是只是她的夢呢?  

  海棠花的香氣隨著風吹進了鼻中,她真真切切地聞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味道,真實而清新。  

  眼前的男子,眉目清朗,挺鼻俊俏,薄唇微翹,表情淡定,英氣內斂,彷彿初次在千曲樓見到的顧硯津,如此真實地出現在她的面前,讓她的期待突然重生。  

  「迷冬,我活著回來了,讓你等這麼久,真的很抱歉。」他輕輕地吻著千乘迷冬的額頭,心疼地撫著她不再圓潤明艷的雙頰。這一年,讓她一個人在傷心中度過,是他的錯!  

  現在他非常慶幸,能夠活著。  

  當初他被雪崩活埋,又失血過多,本以為必死無疑,然而老天爺終於眷顧他了,讓他被翡雪山上隱居的一對師徒所救。  

  那師父是個神醫級別的怪人,俊美無儔,自稱無所不能,竟然把奄奄一息的他硬生生地從閻羅毆上拖回來。而那可愛的徒弟,天天把他往藥缸裡泡,讓他嚴重毀損的身體慢慢恢復如初。  

  兩個月前,昏迷半年多的他終於脫離了危險,可那時正值上日國和央啻國交戰,未完全康復的他無法離開翡雪山,無法回到迷冬身邊,也無法告訴她自己還活著。  

  而今,他終於可以再次站到迷冬面前,再多的苦難,再多的考驗,他都闖過來了。  

  「硯津,真的是你,真的是你!」千乘迷冬喃喃地重複著,緊緊地抱著顧硯津,心底的悲傷一下子被陽光融散了,只剩下失而復得的驚喜和激動。  

  「是的,從今以後,我就是千乘硯津,只為迷冬而活的硯津。」  

  那個曾經近乎暴露身份的上日國間諜顧硯津,已經死在那場雪崩之中,完全消失了。  

  他是重生之後的千乘硯津,不再為上日國而活,只為了他心愛的女人而存在的。  

  「硯津,只要你回來,我就沒有遺憾,我就重新有了期待。」  

  她的硯津,完全屬於她一個人,誰也搶不走的千乘硯津,過往的是是非非、恩恩怨怨,都已經埋在翡雪山之下。  

  「嗯,你可以期待我和你一樣千杯不醉,期待有一天我和你舉杯暢飲,期待我和你釀出絕世美酒。」千乘硯津含笑道,「而且,我愛你,你可以期待我越來越愛你,越來越離不開你!」  

  這一生,和迷皋、在一起,再無宿命之憂了。  

  「我也愛你,會一直一直愛下去,不會讓硯津孤零零一個人活在黑暗中,但你也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無盡的悲傷中!」千乘迷冬可憐兮兮地看著他,說出了心底的恐懼,那種痛,她不要再嘗一次了。  

  「不會,再也不會了!」千乘硯津給她絕對自信的笑,低下頭,吻住了那張充滿酒香誘惑的紅唇,他寧願一輩子醉在裡面,也不願離開她了。  

  她是如此的醉人,讓他一醉就一輩子都不願醒。  

  風搖著海棠樹,發出沙沙的聲響,彷彿在歡唱著團圓的樂曲。飛揚的海棠花瓣,也為了他們深深的眷戀而舞動著。  


  【全書完】
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帖 登錄 | 立即註冊

本版積分規則

Archiver|手機版|小黑屋|朋友論壇

GMT+8, 2024-11-21 05:04 PM , Processed in 0.097545 second(s), 21 queries .

Powered by Discuz! X3.5

© 2001-2024 Discuz! Team.

快速回復 返回頂部 返回列表